略有昏暗的小巷內，枯藤依附著潮濕斑駁的墻壁，它們倔強著往上攀爬，只為夠到高處那溫暖的陽光。
布圖市大部分建筑都已老舊，去年因為一次小地震的緣故，城中心教堂的邊角更是直接脫落，被許多平民傳為神罰或是神啟，市議會也商討過相關的舊城翻新的法案，但總是因為瓦斯管道下水道等公共設施難以顧全而擱置，更不要說城東有名的貧民窟，那是疾病與災禍的溫床，根據官方給出的數據，貧民窟每年因為疾病死去的人群高達兩千余人，實際上人數應該比這更多，不過，就算疾病與污水橫流，一個有頂的房子也比清冷的野外要好得多，縱使許多無奈，那也是布圖市窮人最后唯一的居所。
站在昏暗之中，克里斯略有躊躇，抬頭看著那塊爬滿銹跡的金屬招牌，有一個邊角因為漏水的緣故，甚至被青苔覆蓋，招牌上面寫著兩個單詞：書屋。
并不難找，整條小巷內就這一家店面，孤零零遺世獨立，讓克里斯好奇的是，誰閑的沒事會來這里買書，開玩笑的吧？不過作為一個神秘組織，低調地在小巷中開一家書店，仔細想想倒也說得過去，大隱隱于市。
不過這都快十點了，書屋的大門還緊緊閉著，木門上懸掛著一個古銅色的鈴鐺，一陣風吹過，發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在幽暗深邃的巷道里回蕩，頗有些滲人，也不知道在小紀念碑廣場遇見的那兩個孩子現在怎么樣了，好心的我還真是為他們擔心啊。
就在克里斯奇思妙想的時候，書屋的門被打開了，懸掛著的銅鈴登時發出一連串急促而優美的“叮鈴鈴”響聲，門后的黑暗中露出一個曼妙的身影，瑪麗.西恩斯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吊帶睡裙，裸露著雙肩，靠在門框上，身姿有些魅惑，神色有些冰冷，言語卻是格外溫柔。
“進來吧。”說完，曼妙的身影融入了門后的黑暗之中。
克里斯認出了她，昨天下午亞當.亨特.布萊恩特身后的女人，當時她從錢包中掏出了一張金色的卡片，那一瞬間自己看清楚了對方的臉，然后就昏過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克里斯跟在后面，進門后，原本敞著的大門發出“吱呀”聲音自動關上，站在黑暗中，身姿曼妙的瑪麗看了克里斯一眼，指了指柜臺旁邊防有沙發與茶幾的休息區，“隊長還有點事，你先在這坐一會，那里有咖啡機，想喝的話自己磨，書可以隨便看，嗯，就這些。”說完之后，瑪麗轉身沿著墻壁旁的樓梯上去了。
環顧四周，這里的空間并不算大，除了一小片休息區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書架堆滿，書架間留出來的空隙很窄，沒有開燈，所以一眼望過去烏壓壓一片驚悚既視感。
沙發很軟，由上好的海綿加羊皮制作，桃花心木做成的茶幾有著濃濃的滄桑感與年代感，柜臺則是用品質較差的花梨木打造而成，上面擺放著一盞煤油燈，旁邊放著一個墨水盒，插著一根紫色羽毛筆，墨水盒旁擺著一本被翻開的書籍，克里斯走過去翻了翻，是一本神話史書，講的大概是湮滅紀元末期眾神之戰的故事。
克里斯是威廉姆斯約翰遜大學古弗羅米亞語系的學生，歷史是必修課，只是粗略一看便發現了幾處常見的歷史錯誤，可以判斷出這只是一本坊間流傳的野史，大部分內容都沒有根據，隨便翻動幾頁，便失去了興趣。
這個時候，沉重的腳步聲從樓道傳來。
“久等了呵呵，看來你很聰明，并沒有去詹姆斯航運公司浪費時間。”粗狂的話語響起，隨著瓦斯氣閥的扭動，整個一樓回歸了光明的懷抱，身材高大的亞當.亨特.布萊恩特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皮質風衣，但身子略微有些佝僂，看上去面頰有些蒼白，體質有些虛弱。
克里斯臉色略有異樣，但很快便隱了下來，也沒有去探尋原因，常年混跡于商場的他很早便明白有些事情不必去打探，很多時候，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雖然克里斯不想知道，但是亞當卻是指著自己右手手臂上一個針孔說道，“換血，迫不得已的選擇，進化的過程其實就是替換的過程，替換我們體內的血液、基因，甚至...記憶。”亞當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好像比不在意克里斯能不能聽懂。
“新生與陳舊之間總會出現許多矛盾，它們相互對立，格格不入，有我無你，但又保持著微渺且脆弱的平衡，所以當新生的事務逐漸暴動不再遵循原本秩序的時候，就需要清除一些，讓傾斜的天平重新回歸正確的平衡上，這種方法有些飲鴆止渴，所以我說過，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克里斯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他站在柜臺后面，靜靜聽著，雖然聽不懂，但卻隱隱感覺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朝自己緩緩打開，亞當很滿意這樣的狀態，他走到書架旁邊，抽出一本古老的書籍平放在手上，這一系列的動作雖然并沒有什么強度，但卻讓他額頭附上了一層細細的汗液，看起來很是吃力。
另一只手放在書上，緩緩說道，“書分兩面，正面與背面，人分兩面，善面與惡面，世界當然也分兩面，光明面與黑暗面，所見即為真實，真實并非所見，人群的禱告，教堂的鐘聲，平整的建筑，澎湃的海洋，親情、友情、愛情，沖動、暴力、罪惡，清晨、午后、夜晚，這些被人們所接受的事物共同組成一個鮮明的世界，為光明面。”
“但真實真是如此嗎？”亞當笑著，看向站在柜臺后面的克里斯，他的臉在明亮煤氣燈光下呈現出病態的白，深沉的法令紋如同蔓延的丘壑，唯獨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依舊深邃，仿佛藏著世界上最隱奧的秘密。
克里斯搖了搖頭，真實遠遠不止如此，那雨夜中殺人的怪物，那洶涌澎拜海洋上屹立的不可知存在，那夢境中無比詭異邪惡的黑色大門，無不在訴說著這個世界的陰暗面，是何等的兇險與邪惡，這里的神真實存在過，惡魔也真實存在過，只是人們習慣了漫長的和平，在基因深處，遺忘了那些可怖的存在！
“你的歷史應該比我要好得多，”亞當呵呵一笑，把手中的書放在茶幾上，整個人窩在沙發上，停頓了一會才說道，“一千五百七十五（1575）年前眾神之戰落幕，神靈與諸多隱秘存在開始退居幕后，帝國的崛起，教會的出世讓原本混亂的世界秩序變得井然，創世58年，弗羅米亞帝國復辟，創世59年，東方群島在弗羅米亞帝國的威懾下被迫統一，建立亞平寧合眾國王，創世89年，帝國內亂，百年戰爭拉開帷幕...后面呢？”亞當看了看克里斯，問道。
雖然記憶有些缺失，但好在這一部分內容還算是完整，克里斯想了想，從容不迫回答，像極了上課時候被老師提問的學生。
“創世178年，弗羅米亞帝國解體，眾多中小型國家建立，領主國王間相互征伐，被稱為大混亂年代，創世205年，威爾曼一世大帝蕩平南大陸，建立威爾曼人王國，次年于北伐戰爭中失利，葬身于風暴海峽，創世214年，一代將星波拿馬.冬.孟德斯趁威爾曼人王國混亂之際統一北大陸，建立北艾爾倫聯合王國。”
“創世289年，威爾曼三世遭遇宮廷政變，南大陸重新陷入分裂與混亂，創世356年，卡斯曼大帝結束了南大陸長期混亂局面，建立南法朗西帝國，世界格局初步形成。”
“不錯，歷史底子很扎實，”亞當打斷了對方的話，深藍的瞳孔深處綻放出智慧的光芒，他的語氣幽深，帶有極強的穿透力，找書苑 www.zｈａoshuyuaｎ.coｍ “如果我告訴你，以上提到的那些人，都不是人，你會作何感想？”
“什么？”克里斯略微驚呼了一下，瞳孔微微擴散，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他看著亞當，語氣中有些不篤定地問道，“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對吧？”
“呵呵，嚴格來說，他們曾經是人，但...后來不是了。”
克里斯強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心里腹誹著瞧您這話說的，人死后當然不是人了，而是鬼！
“因為他們和我一樣，都是進化者，在很早之前便超脫了人類的范疇，擁有強大無可匹敵的實力，其中有些人更是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獲得了不朽的神性，成為歷史長河中的隱秘存在，克里斯，你已經見證了世界的陰暗面，并成功從一次異常中存活下來，證明了你的勇氣與毅力，現在，進化的大門向你敞開，你有兩個選擇...”亞當說著，伸出兩根手指。
“一，成為進化者，成為守夜人，守衛世界的陰暗面。”說著，一根手指蜷了下去。
“二，死。”第二根手指也蜷了下去，同時，克里斯看見，在那漆黑的皮質風衣下面，黑洞洞的左輪槍口正對準著自己。
冷汗在一瞬間冒出，抑制不住的恐懼如同一雙手讓他的身體略微戰栗起來，上輩子作為資產大鱷，就算是巴雷特重型狙擊槍也接觸過，知道槍械所帶來的威力，他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小命，此刻掌握在對方的手里。
亞當笑了，笑得十分燦爛。
“你有時間做出選擇。”
“3”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