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每次回憶起那天的事情都覺得自己愚笨得可以。那就死亡的味道，我居然沒有辨認出來。那種陰暗而又昏沉的環境，詭異的，長著三角形臉的飛禽，嘈雜的聲音像電波一樣毫無規律可言的攪亂著人的思維，放眼望去盡是墨綠色的世界，像被困在一塊翡翠里一樣。隱喻隱喻，到處的信息都在暗示著我死亡已經貼在了我的后腦上，它甚至可以感受到我逐漸微弱的呼吸，而我卻毫不知情，依舊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保持著夾住香煙的姿勢，即使香煙早已經不知去向。
我腦袋一片混亂，好像一臺中了病毒的電腦，眼前全都是雜亂的線段和斑點在不停閃現又消失。離我一米不到的距離，是一個吊在半空的老頭。他不是上吊了，而是倒吊著，腦袋朝下，腳脖子拴著一根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子，從樓上樓道的縫隙處把身子探了下來。像一只蝙蝠。
我雙腿發顫，朝老頭湊了過去，果不其然，真實老李頭，我認得那顆禿頭。他那個樣子極其的奇怪，因為重力的關系，他本來就松散的臉上的皮肉就往下耷拉著。也因為視角的關系，我看他的五官全都是反轉的，扭曲的，先前對他僅存的一絲好感也是當然無存。
“老爺子？”
我小聲地試探了一句，一邊把左半側的身體想他靠近，用手指往他的鼻子下方探去。
“唉！”
他突然猛地出聲，那聲音沙啞，卻透露出一股強有力的勁頭。
“您這是？練氣功呢？青面蝠王韋一笑？”
我想起《倚天屠龍記》，心想這老頭該不會是個武林高手，故意把自己藏在醫院里，大隱隱于市，要整一套武林絕學給我！興許我腦袋的毛病也就靠這個了！
“噓！別說話！聽！”
他五官突然全嘬了起來，本來就蒼老的臉就顯得有些嚇人。
“聽？聽啥？”
我心中更是疑惑。該不會是真的有什么玄學的東西在里頭，就像我方才可以從風里聽到外面的世界，這或許是啥超能力也不好說。幻聽俠？有點意思。
也就立馬投入到臉色，當中，用心去聽。好像真的有什么一樣，在每一陣風來了又走的過程中，我好像聽到有無數人說話還有喘息的聲音。都是在竊竊私語——“一九九八年，十月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他奶奶就是這么指著我的腦袋，說我本來就不應該離家出去…”、“我最榮光的就是那一聲槍響…”、“到死的時候我還是記恨他，但又想他…”。絮絮叨叨，好像是一瞬間有了無數的人開始在我耳邊述說他們的一生。就好像我置身于一條街上，旁邊形形色色的人們各自跟自己訴說著自己的人生，又互不搭理，匆匆而過。
我站在老頭的旁邊，仔細的聽著周圍一切的動靜，又弱弱的問了一句，究竟是有什么可聽的。就聽到他突然放了一個巨大的響屁，震得整個身子都為之一顫。
“好聽吧！”
老頭狂放的大笑起來，整個人捂著肚子扭作一團，好像一只被人拴在房梁上的老鼠。我氣惱得哼了一聲就往外走去。可才走了幾步又擔心他這么一直吊著會腦充血，就又返回去找他。還沒走到樓道里，就看見他已經自己解放了自己，正背著手，若無其事的從樓上溜達下來。也沒有理會我，揚長而去，好像一切都從沒發生過一樣。可也就是從那以后，我和他成了朋友。直到他死在了我的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