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顧遠，26歲，目前是一名醫生。
接下來我要與你講的，是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而故事開始，要從一通電話說起。
就在不久前，我接到了一通令我既吃驚又不解的電話。電話那邊，傳過來的第一句話是：
“你是顧遠嗎？”
當然，如果醫院那邊有緊急事情，一定會給我打電話，但是我從工作以來，始終有一個習慣――一個手機兩張電話卡，工作中一張，生活中一張。而這個陌生來電打來的電話，就是我生活中使用的電話號碼。
“還在嗎？”他的聲音帶著遲疑。“你是顧遠嗎？”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穿透著無盡的蒼涼。
我猶豫地回復道：“請問，您是？”
鬧鐘在床頭轉著時間，我朝它看了一眼――此時23:59分。
起初接到這通電話，并沒有想通它的來意。可對方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不禁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自打我記事時，經常聽得到父母在我耳邊提起舅舅這個稱呼――他是母親的弟弟。好像，舅舅這兩個字是我長大后努力的目標，全家人都以他為榮，雖然不知原因，但我明白：這件事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一件壞事。
說來奇怪，我從未見過舅舅的樣子，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就像是一張白紙，出現在我生活里。記得在去年年前回家之際，母親突然在飯桌上提起一個對于我來說陌生的名字。這個人被提及得很小心，甚至不經揣摩都不會有所印象。就這樣，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父親，發現父親面色凝重，屋子里只能聽到電視機傳來春晚的歡聲笑語。
“難道是母親的初戀？不可能，從我小時候起，從未從父母口中聽得第三者有關的人或事，更不要提這時候突然出現一個第三者了……”
回家以后的一周，我躺在床上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父母口中聽到的舅舅這兩個字眼，他就像一張白紙出現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
“是的，母親真的有一個弟弟。”
關于舅舅所有的消息，都是我東拼西湊出來，這個忽略到忘記的舅舅竟能讓我感到如此親切。僅僅是舅舅這兩個字，我便會越發相信：一定有這個人的存在。
小時候，父母總是希望我會像舅舅一樣，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在家里靠墻的一側，一個巨大書架上擺放著許許多多醫學類的書籍。那是舅舅職業的代表，是家里人值得驕傲的地方。母親說那是舅舅帶來的書籍，不允許我靠近，可是小時候總是對那面墻充滿了好奇。于是，趁家里沒人的時候，一個人便會站在椅子上，去翻找有意思的書籍。
書中的內容很有趣。有文字，有動植物標本，還有男女性裸體繪圖，這些圖經常讓我頭腦發熱，又因為一次次地翻看，讓我有足夠的把握，記得住人體每一個部位相應的特征。沒想到，這樣的舉動竟然讓父母格外開心，因為他們相信，從醫是修德行的職業，就像天使一樣純潔。
“顧遠，你長大也會像舅舅一樣優秀！”當然，我也是如此認為。
事情總是有所曲折，不知在何時，父母便不再提起這個人的好。曾經讓他成為榜樣的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有次在不經意間又提到了舅舅，母親的眼神中充滿了慌張，直到后來我再一次提起時，父親竟然朝著我的屁股踢了一腳。從此以后，舅舅這兩個字消失在我們三個人言語之間。
盡管如此，我依然走上了學醫的道路。存在于印象中白紙一樣的舅舅，就像一盞會行走的路燈，指引我前行的方向，而我的夢想就像一艘大帆船，在海中揚帆起航。
如今，我終于成為了一家醫院的醫生。在家庭熏陶與個人努力下，終于被大家肯定了我自身的才華。可是縈繞在我心頭的，仍是像張大白紙的舅舅。
終于，接下來的消息使我興奮了好一陣，可我在對方的語氣中聽到的不是驚喜，而是忐忑。其中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顧遠，我是你舅舅。”
因為這句話，我開著車去尋找電話另一端知悉我姓名的舅舅。慢慢地，舅舅的形象逐漸在我腦海中浮出水面，以至于我驚訝著竟如此真實。
公路上只有我一輛車在行駛著。穿過無人曲長的公路與小道，來到了一片荒涼的地方。正常情況下，我定會后悔自己的愚蠢，僅憑一通電話就做出如此荒誕的事情，可心里篤定相信他就是我的舅舅――那個將會幫助我解開疑惑之人。
兩束燈光在無盡漆黑的夜晚中無限延長，我逐漸看得清遠處的人影。一個身影慢慢向這里走來，他踉蹌地前行，我便在不遠處把車停下。
可能對他來說，這兩束刺眼的燈光像是活下去的希望，找書苑 wwｗ.zhaoshuyuａn．ｃom 他激動地跑過來，一把將我擁入懷中。破損的衣服上沾滿了灰塵，胡茬子與眼中的光芒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個邋遢的舅舅就是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他坐在車上，看著我將車按原路返程，那雙緊張不得了的雙手，終于停下了搓試。
在他向我跑來之前，準確地說出家里每位成員的情況，包括書架上書的內容，也分毫不差講得清楚。
在車上我問他這幾年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舅舅的眼神再一次變得緊張起來，隨后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顧遠，你方便借用一下手機給我嗎？我的手機……壞掉了。”
我將手機打開，撥通了父母的電話。看來，他一定是要打這通電話的。
父母與我的反差很大。父母接通電話的那一刻，母親激動地哭了起來，父親與舅舅語無倫次地交談，好像只有我顯得格外理性。舅舅渾身的緊張終于完全放松，通話兩段都沒怎么說話，又哭又笑。此時此刻，我終于可以完全地確認，坐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就是我的舅舅。
我將車開到了城市中。絢爛的燈光照亮了冷血的鋼筋混凝土。在他講述這幾年的親身經歷時，我的手心還是會禁不住冒冷汗，最后，我不得不將車停好，我的意志已經不再允許我堅持將車開回家。那個蒼涼的聲音在我耳邊訴說著世間的可笑，而我聽著一個真正清醒的人，在給我講述著一個荒誕的故事。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生活還算不上是人生。而坐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的人生，終于要從頭講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