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呼吸呀！你要呼吸呀！”產房里的護士大聲喊著。
陳宇和靠著磨砂玻璃，簡直心驚肉跳。
“呼吸？怎么就說到呼吸了？”陳宇和心里一直回蕩著這兩個字——它們甚至透過陳宇和的嘴巴，狠狠地朝里面撞著。
“怎么了！這到底怎么了？”陳宇和連續敲著門，在外頭走來走去坐不穩。
也許是里頭的護士聽見了，便穿過兩扇門出來，著急地對著剛坐下的陳宇和指責起來。
陳宇和見小護士跑出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立馬跳了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醫生？”
小護士瞪了一眼，大聲喊道：“沒有什么事！倒是您，不要在外頭敲著門，我們這邊隔著兩個門了都還聽得到你在外頭吵！”
小護士罵完就要轉身回去，卻被陳宇和一把抓住。
“哎醫生，剛剛怎么說她不能呼吸了？”陳宇和急得快哭了。
小護士狠狠甩開陳宇和，邊進門邊說道：“那是孕婦太用力了，嘴巴禁閉著沒法呼吸！沒事的，正常情況！”
陳宇和還想問些什么，卻被小護士擋在了門外。
現在也沒有辦法做什么事情，陳宇和緊張的坐在椅子上發抖。
這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那里頭躺著的人不是別的，正是他陳宇和的枕邊人。也許自己之前做過了太傷害她的事情，但她仍然是他陳宇和的結發妻子，出了什么事，他該怎么辦？
過了好長一會，陳宇和聽著里頭的哭喊聲漸漸弱了下去，才擔憂地又站了起來。
可能是精神太緊張，他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還差點往后倒去。好不容易緩過了神，陳宇和又皺著眉頭站在產房門前。
只聽見一連串腳步聲，在里頭急急忙忙，仿佛混亂不堪。陳宇和敏感地感覺到腳步不對勁，又貼在磨砂窗戶上焦急地看著里頭清醒。
還是模糊一片。
腳步聲越來越近，陳宇和也開始更加緊張起來。
門開了。
原先那個小護士跑了出來，看見了冒著冷汗的陳宇和，便面帶著微笑地說道：“跟我來，去半個入院手續！”
小護士快步走在前頭，也不見帶喘氣的。
陳宇和聽了她的話，朝里頭看了看，才高興地跟了上去。
“醫生，怎么樣怎么樣？”陳宇和追了上去，有些興奮地問著。
小護士回了個頭，又邊走邊說道：“她沒事，很順利！是個女孩子！”
陳宇和立馬喜笑顏開，先前被擠得通紅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哎？”小護士回頭看了一眼，“你這眉頭上邊怎么那么紅？”
“剛剛皺眉，擠的！”
“你這不只是兩眉中間通紅呀，都順到額頭上去了！”小護士略微疑惑。
陳宇和摸了摸額頭，才反應過來小護士說的話：“哦，這是胎記，我爸也有，長在這中間，平常看不太出來。”陳宇和指了指兩眉之間，中上方的位置。
小護士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
兩人七彎八拐地到了樓下。小護士帶著陳宇和去辦了住院手續，還交代他，關長青就在產房里頭，等會收拾完畢，醫生便會帶她出來。
陳宇和點了點頭，一個勁地感謝著小護士。
“得了，我得去收拾一下身上。”小護士臨走前多叮囑了幾句，便轉身走了。
陳宇和揮了手，便按原路返回。
他邊走著，邊笑得咧開著嘴。一路上，周圍的人都看著這個白瘦的青年邊走邊沖行人點頭，笑得多開心。
有些身患重病的家屬在病房外大哭，甚至也抵擋不住陳宇和難掩的笑意，呆呆地看著他。
走到了關長青的產房門前，陳宇和又等待了許久，才聽見關緊的門里頭傳來輪椅床的聲音。
吱吱啦啦，門又開了。
關長青就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著。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她仍然平穩地呼吸著。
陳宇和連忙迎了上去，看著關長青無礙，卻還是急問著走在旁邊的醫生：
“沒事吧醫生？”
“沒事沒事，安全得很！”
“孩子呢？”陳宇和接著問道，語氣關切又焦急。
醫生看了看他，笑著說道：“你這是第一次見這個場面吧？”
陳宇和頓了一下，又撓了撓頭，笑著點了點頭。
“你放心，沒事。孩子被護士帶到育嬰室了，因為可能是早產了半個多月的樣子，雖然情況還是很穩定，和普通孩子沒區別，我們還是要多當心！”醫生說到最后，刻意加重了語氣。
陳宇和點著頭，急忙地表示贊同。
“孕婦護士會帶到病房的，你跟著去就好了。”
“好，好！”陳宇和正要追上那遠走的輪椅床，聽到醫生囑咐，回頭喊道。
陳宇和跟著床鋪走了一會，到了個病房里，聽了幾句囑咐，便坐在了關長青身旁。
熟睡中的關長青比起剛才，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肚子也不如往常八九個月里看見她的那樣，已經完完全全平了下去。
陳宇和安安靜靜坐著，看著關長青安詳的面孔，流露出一股他從未見過的平靜情緒。
往常他見到關長青時，兩人都很少有那種溫存的氛圍。關長青脾氣有些火爆，雖然平常時候也有溫柔的一面，但他總歸是習慣了她的沒耐性，現在她如此平靜，卻讓他有些不習慣起來。
總之，現在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已經往鬼門關走了一趟，為自己抱來了第一個孩子。不說感激，他的心中也滿是高興，卻也滿是愧疚。
高興就高興在母子平安，自己也成了一個爸爸；但那愧疚，便愧疚在自己之前做錯的事情，也愧疚在她遭受了那么多苦。
現在日子難過，他每天都是早早起床，給關長青做些早飯，吃了一點便往工廠去，中午不回家，晚上又是吃了個飯便跑出去繼續加點工。
他不敢去想，沒有自己陪在身邊的關長青會不會太過無聊，太過難熬。
陳宇和很心疼，看著床上的這個女人，他仿佛感受到更多責任。
孩子平安出生了是好事情，可出生之后，這個小小家庭要面對的是多一個人的負擔，而那擔子，正重重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陳宇和越想越多，想著想著，便流起淚來。
忽然，外頭開始吵鬧起來。幾個護士推著一架輪椅床，從外頭往一處方向跑。床上躺著一個女人，旁邊還跟著一個男人。
陳宇和心知，那也是一個生命要降生了。每一個生命的到來，對一個家庭來說既是福氣，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甚至是一場沒有人敢多次面對的可怕遭遇。
關長青躺在床上，也許是被外頭擾了，開始動起來。
陳宇和怕關長青翻身時有問題，連忙按了按她的手臂。等關長青再一次平靜了下來，他便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輕輕關上。
一關上門，這禁閉空間的氣氛立馬變了，陳宇和重重地打了個哈欠。
今天，他也很累了。
上午某工廠的大爆炸，讓他擾了心緒，到現在耳朵都還疼著，心有余悸。
緊接著，關長青又是忽然破了羊水，自己想都不想便帶著她往醫院跑。在車上，又是在園區、在公路亂繞了一個多小時，便又馬不停蹄地跟著護士跑。
一直到關長青被推出來，陳宇和已經在產房外等候了七八個小時。
到醫院時，天色還晴朗。現在關了上門，卻已經是晚上七八點。
陳宇和徑直走向旁邊空著的床，坐了下來，連鞋子都沒有脫便躺了上去。
醫院病房的消毒味刺激著他的鼻腔，陳宇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也沉沉地睡著。
醫院外，天色已經沉了下去，路燈也相繼亮了起來。
那公路上仍然是車水馬龍，找書苑wwｗ.zhaosｈｕyuan.ｃｏm 但在某處卻是水泄不通。
陳大娘一行人被工廠下達了指示，要求立馬帶著行李離開——為防爆炸工廠發生二次災害，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劉大妹拉著兒子走在后頭，身上還背著一袋裝著衣服的行李。陳大娘搭著她的肩膀，沉默著向工廠出口走。
劉大妹的丈夫提前搬了一點東西下來，滿頭大汗地等著那幾個人走過來。
“哎，快來幫忙呀！”劉大妹朝著丈夫喊道。
劉大妹的丈夫嘆了口氣，又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朝著那三人快步走去。
陳大娘臉色有些平靜，只是看著這一家子忙來忙去，自己便小心走進了公交車子。
剛一進車，陳大娘便嘆了口氣。
剛才出門之前，她還特地問了問工廠的負責人，這家工廠什么時候能回來？可那人面露難色，只是對她說了句“再等等”便送了她們出去。
她又想到，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聽見房間里的電話大聲響起來，忙叫劉大妹來聽，說是陳小妹也生了。
仔細詢問之下，陳小妹所在的醫院，就是關長青生育的地方。
陳大娘也不是不高興，她只是有一個更大的煩惱——自己的兒子沒有了工作，女兒前不久又離了婚，現在又是生育，還有她那個兒媳婦，現在應該也在醫院躺著。她一個老太婆，腿腳不好，又只會拖累，那這個家庭要以什么為生活呢？
越想越不愉快，陳大娘眼圈有些紅了起來。
這個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