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白的界限,漸漸模糊。
塵封十年的往事,就像一個個巨幕卷軸,緩緩在紀文眼前揭開。
“你知道在十葬殿這些年,老子是怎么活下來的嗎?”
“老子永遠記得,第一節上的是隱葬的課。有個孩子和身邊的同伴多說了兩句話,就被他丟進湖里。在場所有人,包括他的同伴,只是冷漠的看著他在湖面上翻滾、呼救,最后慢慢沉下去。到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救他。”
“進了十葬殿,修煉偷懶的,死;
抗命不遵的,死;
完不成訓練任務的,死;
除此外,每月末位淘汰三人,還是死!”
“你能體會那種眼睜睜看著一起訓練的兄弟,朝你血淚呼救中被帶走,在所有人的圍觀下,丟進詭谷被詭獸分食的絕望嗎?”
“你能體會體能訓練中,整個肺像炸了一樣,卻因為身后追著一只會吃人的怪物,不得不繼續保持全力沖刺的痛苦嗎?”
“你能體會饑餓訓練的時候,一整個禮拜不吃不喝,餓到眼睛發黑,不管什么蛇蟲鼠蟻……就連毛毛蟲送到你嘴邊,你都毫不猶豫的吞下去的感覺嗎?”
“這些你都不能!”
隨著眼前閃過的無數記憶碎片,紀文的呼吸越來越重,一雙黑洞洞的眼眶,變得越來越紅,整個身子在劇烈顫抖中,抱住腦袋竭嘶底里的哀嚎——
“給我閉嘴!”
“不要再說了!”
對方一陣桀桀的冷笑,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進十葬殿第三個月開始,每月都有一場小組淘汰賽,決勝負,分生死的那種。”
“老子還記得第一次淘汰賽的對手,是個胖子。”
“你知道……殺人……是什么感覺嗎?”
紀文腦子一片空白,耳邊的桀桀冷笑聲,卻愈發的森寒起來。
“那貨被老子一掌砍斷鼻梁骨,然后將碎骨用蠻力硬擠進他腦子里……”
“呵呵,老子至今都忘不了那感覺啊!”
“你可知自己一天時間就掌握的‘踏水無痕’和‘穿花手’,老子當年花了多長時間,吃了多少苦頭?”
“為了練踏水無痕,完美的掌握文氣微操的發力平衡,老子十幾次從懸崖上跳下去,不知道摔斷了多少次腿,就為了體會在半空那幾秒鐘的失重感……”
“從開始練穿花手的第一天,到練成后的整整十個月,老子十根指頭的指甲蓋沒一天是完整的!”
“還有十葬秘法,恐懼節奏,心理攻勢……老子為了生存,一樣樣花時間吞下來!”
“你在島上歲月靜好這三年……可曾想過老子當初,是怎么熬過來的?”
“憑什么你一醒過來,什么好處都被你這廢物占盡了。”
慘笑聲不絕于耳。
紀文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冷,睜眼看去,周圍全是一片粘稠的黑色液體。
他在一點點沉入黑湖之中。
很快。
黑湖徹底吞沒了他脖子以下的身體,平靜的湖面上,好像有無數只黑手,在將他往湖底生拽下去。
黑水慢慢浸透了他的眼耳口鼻,他的意識,也隨之越來越模糊。
生伯、詭婆、珞珞、禾姐、紀玄衣、紀天……
所有紀文身邊的人,都在漸漸的疏遠他。
便在這時。
第二文宮內的那塊黑色石碑,倏然傳出孩子們的《千字文》誦讀聲。
這些清朗的童聲,在虛空中匯聚成一條由金色文字編織的繩子,就像一條救命的繩索,拋到了黑色湖面上。
這千鈞一發之際,紀文猛地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一伸手,緊緊抓住了那根金色文字編織而成的繩子。
剎那之間,將他淹沒的黑水,在他耳邊發出陣陣凄厲的怪叫,很快如潮水般退的一干二凈。
第一文宮內,被黑水侵蝕的黑色亭臺虛影,也是漸漸變得白皙通透起來。
紀文就像窒息之人,剛從溺水中掙扎過來那般,心有余悸的喘息著。
與此同時,《心經》經文,自然而然的從心頭一遍遍的流淌而過。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紀文心中一定,便聽耳邊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個垃圾!廢物!居然還敢反抗?”
“就你這種意志軟弱、無能的軟骨仔,有什么資格占有這具寶體!”
“這完美的寶體,你根本發揮不出他百分之一的實力!”
“要是老子……咦,你……你……念的是什么?”
紀文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與自己一模一樣,此刻卻表情錯愕的面龐,淡淡的道:“心經啊。”
“心……經?”
紀文抬頭掃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你有多久沒有誦過心經了?”
對方一下子沉默下來。
“……”
紀文合上眼睛,悠悠的道:“奶奶說過,心情急躁不安的時候,誦一遍心經,就什么都好了。這三年來,我還是保持著上一世日誦一遍的習慣。”
對方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紀文搖了搖頭,“你打算就這樣與我耗下去么?我們本就是一體兩面,就像一臺電腦裝了兩個系統……平時一個一個運行,沒什么問題。但倘若兩個系統同時運轉,肯定會出BUG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他冷哼一聲,輕蔑的白了紀文一眼:“如果咱倆是系統,老子肯定是Win 10,就你這廢物,撐死算個DOS。”
紀文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抬起頭來望著他,意味深長的道:“DOS雖然簡單,但勝在穩定。莫非你忘了,DOS才是一切windows的底層操作系統啊!”
“……”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紀文突然朝他笑了笑:“來吧,陪我一起再誦一遍心經。”
“權當為了奶奶。”
他神色復雜的看了紀文半天,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在紀文面前盤膝坐下。
兩人面對面,靜靜互相看著對方,齊聲一字一句的誦讀起來。
霎時間。
整個黑白格子交映的世界中。
一黑一白兩個紀文,身上裊裊不絕的升起黑氣與白氣,在天空相互匯聚、糾纏為一團。
黑氣與白氣,在不斷旋轉中,漸漸融合成一團黑白兩色的螺旋線。
兩人在彼此的誦經聲中,靜靜體會著對方此刻的心境。
黑與白的交界漸漸模糊。
善與惡的念頭不再清楚。
“我只想活著,拼盡一切手段活著,寧叫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可惜老天不公!”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不幸,真的只是老天的不公么?”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我沒想那么多,只想靜靜守著身邊的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歲月靜好,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