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四月十三是黃道吉日,到底是也不是?
“鏘”只聽場上金屬碰撞聲傳來,便見乞丐人群中閃出一個黑衣青年,他手持利劍,自下而上,舉過頭頂,竟是擋住了韓達的筆勢。
韓達當然未預料在乞丐之中也有高人,他努力睜大眼睛,卻不見眼睛被撐起幾分。
“你是何人?”他暗自詫異,驚呼道。
“你也瞧見了,無名無姓,一個乞丐而已。”陳曉此時也一改原來音色,沉聲應道,心中卻尋思:剛才那一下,當真拼上了我好多力氣。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
一邊是自己未來的女婿,一邊是方才出口袒護的乞丐們,胡千仞摸了摸下巴,也是左右為難。
卻是沒等胡千仞開口,韓達手腕一翻,又上了一招,他心道:若是敗于一個乞丐,那豈不是要被未來的老丈人瞧不起。
他可不想這樣,所以他縱身一躍,愣是越過一人高。
只見他左手平推,持筆的右手直刺陳曉眉心。
這招式看著樸實無華,實則暗藏玄機。
此時的毛筆,仿佛利劍一般,尤其毫毛,它們聚集在一起,更是如劍尖一般鋒利無比,即便狂風大作,也難以吹散分毫。
若是被這支筆洞穿,那定會要命。
陳曉方才平息呼吸,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見一招,所以只得倒退。
他慌不迭向后一躍,算是躲過筆刺。
卻未躲過隨之而來的筆鋒,這筆鋒恰巧掠過他眉邊的長發,后者也是應聲落地。
毛發落地本發不出聲響。
可見筆鋒之利,共鳴之強。
韓達見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刺落空,當然不甘心,他繼而雙腳又一蹬地,如鷹隼搏擊,再次直挺挺地刺了過來。
乘勝追擊之法,他用得不賴。
陳曉依然無力招架,只得決定繼續退后,心中暗道:此子招式凌厲,對上我受傷之軀,優勢盡顯。
但他深知自己不能放棄,身旁就是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乞丐,他說過要保護他們。
當然,他也有底牌,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韓達筆刺源源不斷,陳曉的選擇卻是唯一,這么一來一去,韓達連刺九下,陳曉也躲了九下。
“看來乞丐注定只能做縮頭烏龜。”韓達有些惱怒,眼前這個人看著厲害,實則是只紙老虎,只會避讓,他心中暗想:如此往復,未來的老丈人定會認為我功力有限,對我另眼相看。
隨即暗下決心,要速戰速決。
胡千仞瞧出其中門道,雖然兩人從南打到了北,來來回回過了十招,但黑衣乞丐占盡了下風,再這么下去他必敗無疑。
他怕韓達終下殺手,所以將心一橫,站起身來。
與胡千仞一同站起的還有兩人,其中一人哈哈一笑,安慰道:“小兒自有分寸,胡掌門莫要擔心。”
另一人也附和說道:“是啊掌門,韓掌門都說了,那就放心好了。”
兩人一唱一和,這些聲音宛如枷鎖,捆住了胡千仞,他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寒門,甚至代表遼城,他必須顧全大局。
他可以冒然沖上前去阻攔,而后讓這群乞丐入座,可那樣既得罪了韓赤,也會得罪一些遼城的權貴,往后的日子怕是有些難了。
所以,他只得繼續盯著場內,他打定主意,實在不行再出手。
除了他們,最關心場內動態的當屬乞丐們,尤其那個最小的。
他不知道到底誰更厲害,他只覺得場上兩人這些動作,就好像他時常玩的奔跑游戲。
只不過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更夸張。
他記得這個黑衣哥哥說過,要帶他吃頓美味,所以他希望陳曉能贏。
哥哥加油,他在心中暗暗喊道,他不敢大聲說出口,因為沒人講話,場外顯得異常寧靜,他不愿驚擾了眾人。
“揍他!”但有人愿意當出頭鳥,發話的是一個少年。
王秋淳管不了那么多,他眼見自己的師兄要落敗,竟是躍躍欲試。
他清楚,一旦自己的介入,會導致比武逆轉。
他也有所顧及,難保最終不會衍變成二對二,甚至多對二。
他只得為陳曉捏一把汗,同時喊出一句話,也可以略微牽扯韓赤的注意力。
最后這人就沒辦法了解場上動態了,她蒙著蓋頭,只能用耳力大概判斷形式。
她不知道是誰有這么大本事。
這本事大到可以暫停婚宴。
但她很高興,比她身邊的侍女還高興。
侍女高興是因為她要嫁人,她高興是因為她也許不用嫁人。
這就是命,她笑了笑。
四月十三,不避兇忌。
這是陳曉今日出門前看的黃歷。
所以他不怕與人動武,剛才十招只在瞬息。
現在對面的韓達停了下來,正好給他一個喘息的機會。
他不會回答韓達的話,兩人比武,最忌諱的就是逞口頭之利。
他也聽到了王秋淳的話,但他首先要守住攻勢,才能反擊。
雖然有點難,但他不會放棄。
“嗖嗖”陳曉周身響起了破風之聲。
猶如一只出弦利箭,韓達又動了,身后跟著一串影,他自己的影子。
他輕輕的托住手中的筆,那一刻,筆似乎沒了輕重,又似乎能漂浮在空中。
這筆頭正好就是那箭頭,而筆身就是箭身,韓達本人就是箭羽。
他們一起朝陳曉呼嘯而來。
這是筆墨齋的絕招,亦或者是持筆之人對敵之前必要的步驟——“潤筆”
就如寫字,若是不潤筆,那書寫必然不甚流程,成型也必然不夠圓潤。
濃淡不一,怎地成字?
但這招“潤筆”卻又有玄妙。
陳曉的確沒有反應過來,他只覺得周身上下被韓達的筆盡數打到。
可這些擊打大不如先前,沒有筆鋒,亦無筆刺。
他不知道這么一招意義何在。
“哈哈。”只聽得韓達奸笑一聲,“你中了我的‘潤筆’,接下來便要任我宰割了。”
“卻是為何?”陳曉也發話了,先前他不愿逞口舌還有個原因:費體力,如今被這么潤一下筆,不但不覺得難受,還隱隱覺得輕松不少。
“‘潤筆’是我筆墨絕學,其中玄妙,你慢慢體會。”韓達這話中盡顯得意,在他看來,已然十拿九穩,最終獲勝得是自己。
“這絕學,難道就是讓我神清氣爽嗎?”陳曉哈哈一笑,也大聲喊道。
此時的他,意外的暢快,是這些天前所未有的,似乎那一下,掃去了所有陰霾。
場上之人打得激烈,場下之人看得熱鬧。
眾人發覺這黑衣青年變得有些不一樣,方才捉襟見肘,筆鋒所至,盡數退讓,如今卻稱得上如魚得水,凡是筆鋒所及,劍鋒亦至。
原來,在兩人對話之際,手上腳下功夫卻沒停,在韓達奸笑之時,他們挑擋刺擊,連對四招,陳曉發問之間,他們一個如惡虎撲食,急轉直下,一個如潛龍騰淵,竄天而上,在半空中又是你來我往,急打三招。
而后在韓達闡述絕學的時候,筆鋒忽然變得剛柔并濟,東邊一招“龍飛鳳舞”,就聽場內若有鳳鳴龍嚎,西邊一招“蠶頭燕尾”,就見他毛筆如春蠶吐絲,又似成了雙剪般的燕尾,剪的空氣都險些寸斷。
當然,陳曉也不甘示弱,每一招都被他化解。
一式“霜寒劍法第四式”,便見他將身體高高拋起,壓過韓達,而后右手劃了個弧線,是要斬斷鳳首。
待韓達躲過,陳曉竟然將劍直接甩到左手,朝著下方又是一個弧線,竟是要切掉龍腿,當真打得韓達是鳳哀龍默。
再對上韓達的“蠶頭燕尾”,陳曉更是把霜寒劍法發揮到了極致。
你若要斬斷空氣,我便將裂縫一一補上。
只見陳曉手中的劍宛如飛舞的精靈,在他周身環繞一圈,不僅把斷裂填滿,還打的韓赤身形暴退。
“你這‘潤筆’甚是玄妙啊。”陳曉見韓達連退十步,方才定下身形,心中舒暢,雖然他想不明白為何一下子身輕如燕,但現在身體里確實有使不出的力量。
這句話被他說的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功力只有一半、身上帶傷的人。
而且方才,他有意將“霜寒劍法”改了一改,不想讓寒門眾人瞧出。
大敵當前,還有心思臨陣改招,孰強孰弱,不言而喻了。
除了陳曉,還有一個人也想不明白,他眉頭擰的很緊,頭上的赤發也隨著眉頭,被集中在一起,就好像柴沒了,火快滅了,燒到了一堆。
心里的火氣卻沒滅。
他實在搞不清楚,“潤筆”之后,那黑衣乞丐會愈斗愈強。
他這個兒子,雖然平日里游手好閑。
可也屬他們韓家的子嗣,到底繼承了些老祖宗們的身手。
更何況,韓達也練成了筆墨寶典中的兩招。
那是他們齋中的絕世武功。
但他仍有些不放心。
他拍了拍身旁一頭紫發的年輕人,附耳說了些什么,后者則是連連點頭,之后露出沉思。
“若是我贏了,你便放行,讓我身旁這一眾乞丐盡數入坐如何?”陳曉又發話了,聲音宏亮,氣韻十足。
他盯著面前氣喘吁吁的韓達,知道自己勝券在握。
他本來只是想借著乞丐身份和這群乞丐來攪局砸場,然后趁亂讓乞丐們離開。
他也想過生死一線又當如何。
答案很清晰:無名心訣。
他就是一本移動的武功秘籍,還是本絕世秘籍。
韓達橫空而來是他始料未及的。
有時候,命運就這么離奇。
“乞丐小哥如此能耐,也理應受到大家尊重。”回話的人卻不是韓達,而是一個劍眉中年人,他又生出了愛才之心。
這中間意思很明確,便是應允。
“依了你又如何。”韓達見未來老丈人都如是說了,自然不好拒絕,他強壓下心頭的氣血翻涌之意,沉聲說道。
自始自種他都沒覺得他會敗,更何況“點墨”這招還沒用。
“那便行了。”陳曉哈哈一笑,他忽然想到今天黃歷上明明寫的是:諸事皆宜,不避兇忌。
他居然忘記了前面一句。
不過他現在想了起來。
果然,韓達又動了,他雙手忽然變得虛幻,毛筆也跟著變得虛幻。
天地仿佛幻化成了一座偌大的戲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毛筆就是這臺上躍動的皮影,而他的手就是控制這些皮影的絲線。
但緊接著,絲線竟然全都不見,或者說韓達的手動的太快,已然分不清何處有絲線。
倏然,這些皮影全部變成了一個個黑黑的墨點,他們盡數朝著陳曉襲來。
陳曉沒動,他不需要動了。
開始交鋒,他覺得韓達內力剛猛,招招快準。
自從使了“潤筆”,他每一招都明顯少上一分勁。
就好像原來那份屬于自己的疲軟全部轉移到了韓達身上。
“蠶頭燕尾”之后,更成了強弩之末。
若是強行施展絕招,內功反噬,可能氣血倒流,萬劫不復。
所以,他只需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待就好。
沒有風云,沒有轟鳴。
“你!”韓達吐出最后一個字便暈了過去。
他看著“點墨”戲臺行至一半就消失了,一時間急火攻心。
他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潤筆”這種移花接木的功法怎么就不適用于陳曉。
寶典上面明明寫著,吸他人功力,以長自己功力,便可立于不敗之地。
他當然不知道陳曉喝過卸功茶。
他也不會知道那卸功茶竟是被陳曉一直揣在身上。
好在現在被他吸了個干凈。
“大道無常,人心有長。”遠處一個坐在屋頂的大漢悠悠說道。
剛才的戰斗他全都瞧見了。
“無風無云,天氣亦晴。”他將酒壺里的酒一飲而盡。
雙眼仍舊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