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婚宴,自古就講求良辰,搭上美景更佳。
陳曉的到來,正巧打破了這一切。
眾人驚愕地望著場中,紅袍新郎官已然昏迷,黑衣乞丐卻精神奕奕。
“胡掌門所說還算話吧!”陳曉深吸一口氣,揚聲朝著場外說道。
回話之人卻不是胡千仞,他一頭赤發,聲音低沉:“來人啊,給這群乞丐看座。”算是應允了陳曉所言。
可接著他話音一轉,說道:“你打傷我兒這事,可不能這么就了了。”隨即,他輕拍身旁紫發青年,后者也一縱身,不見怎么使力,便跳到場內。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韓達的傷口,將他提出場外,又只身返回。
一來一回,只在一個呼吸。
“這功夫,當真了得。”陳曉暗道,他自詡沒這能耐,在輕功的造詣上,對方儼然勝他許多。
江湖比斗,有一番講究。
首當其沖的就是長輩不欺晚輩。
尤其這種場合,不到萬般緊急,韓赤斷然不會出手。
另外,江湖中人喜歡單打獨斗,這樣盡顯各方本事。
若是群起而攻,卻是掉了身價,他們可不想和山野毛賊相較,后者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這中道理亦比兩軍對壘:大將先行,再由士兵沖殺。
此時在場的大將,當屬紫發青年了,他左手提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陳曉。
他本就生的豹頭環眼,若是像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人,便如獵豹瞅著麋鹿,讓人膽寒。
他亦弄不明白,為何剛才韓達用了“潤筆”,依舊敗在眼前這個青年劍下。
他只能歸結于其內力深厚,即使“潤筆”,也消減不了對方內力。
因此他不敢怠慢。
高手過招,有時只在瞬息。
他把陳曉當成了與他一樣的高手。
陳曉哈哈一笑:“小子僥幸,方才險勝,也怪他學藝不精,不敵我手。”
他目光灼灼,見場上又多出一人,雖探不清韓赤的目的,卻大概明白其用心,連一絲喘息之機都不給自己,何其奸險。
“就是啊,自己學藝不精,莫不是要怪罪旁人?”王秋淳也插話道,他本來松了一口氣,可看到周紫上臺,又把氣提了起來。
眼前這個紫發青年,無論從站位,還是對敵的態度,都是韓達不能比的。
他也知道,韓赤鐵了心要挫敗他師兄。
這種作風,一點也不像大丈夫。
想到這,他心中憤懣,竟也縱身一跳,入到場中:“我來會會你。”
“不用不用,我自有分寸。”卻被陳曉制止,他看了看王秋淳,而后搖了搖頭。
王秋淳當然打不過紫發青年,但其勇氣可嘉。
陳曉也知道,王秋淳估計想動用霹靂。
他不想王秋淳受傷。
“當真不用?”王秋淳聞言,也是一驚,他早就察覺陳曉有些不一樣,無論是精神亦或是樣貌,均勝過之前許多。
尤其站近這么一瞧,發現師兄英氣逼人,有股睨視天下的豪氣。
陳曉微微一笑,說道:“當真不用。”而后一擺手,卻讓王秋淳下去歇息。
“好吧,那師兄多加小心。”王秋淳見此略微寬心,知道師兄暫無大礙,他附耳悄悄說上一句,便下去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紫發青年性子極好,硬是等著陳曉王秋淳說完。
“那便開始吧。”他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他叫周紫。
是筆墨齋的六大護法之一。
其他幾個便是橙黃綠青藍。
他們的功力自上而下排布,他屬于最末。
即便是最末的他,依舊掌握了筆墨寶典的所有招式。
齋門內沒有明確的輩分排字。
他們信奉的是能者居之。
最能者當屬掌門韓赤和黑白二老。
今日,六大護法只有他來了,他也是最應該來的。
陳曉這回才瞧清楚,面前這個人他有印象。
那天在客棧,眾人均帶著斗笠,看不出發色,只盯得出樣貌。
“你是……”陳曉下意識的說道,卻仍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
“我叫周紫。”紫發青年回答道,緊接著是快若閃電,急若流星的腳步。
是的,他動了。
可手上的動作和腳上步伐卻很不搭配。
只見他緩緩提起左手,從陳曉的右肩處下筆,一直拉到左邊腰間,卻是劃了個“撇”。
這動作慢得出奇。
陳曉驚呼不已,他只覺得眼睛在打架。
若是盯著周紫腳下不放,自己的腳步亦會快上許多。
反之,若是看著手上筆畫,動作又會下意識慢上半拍,當真讓他手忙腳亂。
但當務之急是躲過筆鋒,所以他運起無名心訣,身形一轉,似波浪般抖動起來,算是規避之法。
周紫料想陳曉不會一招便著了他的道,也不慌張,而是借著剛才“撇”勢,再次提筆,這次卻是“唰唰唰”連出三筆。
第一筆自陳曉左肩,滑到胸前,第二筆似是要將陳曉攔腰截斷,最后一筆從兩腿中間一帶而過,卻止于小腿,便是一筆“豎鉤”。
“這是筆墨字訣吧!”稍微有點閱歷的人都聽說過這個筆墨技法,卻只有一個人將此道出。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那一小撮山羊胡,面帶笑意。
他覺得眼前這個黑衣乞丐將止步于此了。
沒了攪局者,接下來的一切應該也會意外得順暢。
“千峰執法說的沒錯。”韓赤哈哈一笑,他也很滿意。
尤其看到周紫一上來就是絕招。
就如他方才吩咐的一樣。
他也簡單的檢查了一下自己兒子的傷勢,除了經脈淤堵,不算嚴重,過不了多久就能醒來。
“就是不知道紫護法寫的是何字。”張千峰又笑著說道,給足了韓赤面子。
“執法再看看便知道了。”韓赤一拱手,亦顯得很客氣。
兩人互捧之時,最應該站起的人恰好沒有起立。
他整張臉都鎖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還道是他擔心場內乞丐。
只有他自己知曉,此時的丹田仿佛有一團熊熊烈火,燃燒著。
他調集全身真氣,強壓著這股沖天之意。
還哪顧得上那么多。
離胡千仞稍近的趙千昭顯然發現了這些。
他瞇著眼,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張千峰,又有些擔心地瞧了瞧胡千仞,而后轉頭看向場內,陷入沉思。
場內的陳曉已經盡數擋下周紫的四招,更準確的說是四筆。
可寥寥四筆,字都未成,怎談絕招?
所以周紫再次提起手中毛筆,分別朝著陳曉的左腿和右腿又是兩招“撇”、“點”。
這回,算是寫完了。
他看著飛速而去的大字,心道:字已完成,威力翻了數倍,你可還擋得住?
陳曉依然沉浸在方才筆畫的奧妙之中,也差不多摸清其中門道,他心道:筆墨齋,最會用筆,即便不借助墨,點著空氣,也能成字,當真了得。
不過他又轉念:無名心訣倒成了對敵良策,這些剛猛筆法,進入我如波浪般的軀體,似是泥沉大海,依舊掀不起驚濤駭浪。
是故嘴上升起一抹笑意,是多出了些輕松。
可緊接著,忽然一股巨力襲來,只見面前這些筆畫集中到了一起,形成一個大大的“殺”。
便如當時鎮壓孫猴子的五指山,有萬斤之力。
他慌不迭陡然升空,可又發現四面八方盡數是“殺”,連綿不斷。
這不再是五指大山,這更像捆仙索,一旦捆住,定動彈不得。
他一時間似傻了,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越是這種時候,無名心訣越顯神奇。
是的,若水技法又倏然出現在腦海:以氣為水,游走任督,以劍為引,大開大合。
這次他看清了,自己的魂魄仿佛一分為二,有半份附著在佩劍之上,另外半份仍舊在體內。
而附著靈魂的劍竟然在模仿周紫的出筆方式,在空中飛舞起來。
瞬息之間,竟也在四周寫出數個“救”字,這些“救”字迅速升騰,而后如萬馬奔騰,嘶吼著撞上“殺”字。
一“殺”配一“救”,卻是晃暈了眾人的眼,伴著陣陣轟鳴。
一道金光閃過,便見場上兩人各退五步。
周紫面色烏青,配著這一頭紫發,猶如一只紫色的羅剎。
陳曉面色亦鐵青,“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他們喘著大氣,互相望著對方。
“竟然擋住了?”韓赤逐漸收斂笑意,有些陰狠地盯著陳曉。
眼前這個黑衣乞丐,當真有幾分實力。
可眼下結了梁子,若是任由他發展,未來必然是個大劫。
他眼神凌厲,暗自動了殺心,隨即密語傳聲給周紫:此子不能留。
還有一個人也聽到了韓赤驚呼。
她偷偷撩起蓋頭,美眸滿是訝異。
忽然,她察覺些什么,心中一喜,可緊接著又是一緊。
她看出那個黑衣乞丐是陳曉。
因為就在她盯著陳曉看的時候,陳曉也有意無意地掃了眼這邊,她能看到,那是一雙堅毅的眸子,和那日在屋內的一模一樣。
但她也為陳曉捏了把汗,她知道那個紫發青年不簡單。
她很想沖過去。
但她知道她現在必須忍住。
陳曉不想暴露身份,肯定有其原因。
“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周紫平復呼吸,緩緩說道。
“你也一樣。”陳曉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這是他目前遇見的最厲害的人。
“可惜了。”周紫又說道。
“可惜什么?”陳曉問道。
周紫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霎時間,陳曉只覺得天地都暗了下來,面前再次閃過那一滴滴黑色的墨,和那數不清的絲線,只不過這次操控的人變了。
又是“點墨”嗎,他暗道,同時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能察覺到這墨里蘊含的能量。
又一呼吸,戲臺再次變幻,上面的一滴滴黑墨突然聚集到一起,他們東奔西走,來回穿插,竟然匯聚成了兩個黑色大字——勾形。
那勾出的形狀如死神的鐮刀,沒有生機。
那勾出的顏色如死神的袍子,沒有光澤。
這是筆墨寶典的第三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周紫舍棄了“潤筆”,他怕再出意外。
他索性將二三招連在了一起。
但這還沒完,在場眾人忽然找不到周紫的身影,太快了,快到用眼睛捕捉不了,若是沒有呼呼而來的狂風,用耳朵亦捕捉不到。
周紫游走在每一個筆畫,每一條縫隙之間。
借著手中大筆,他將無數道筆鋒打入這兩個墨色大字當中。
這便是最后一招“嵌魂”。
猝然,這兩大字仿佛活了過來,發出鬼魅一般的陰笑,伴著陣陣陰風,朝陳曉撞來。
陳曉亦不敢有所保留,他調動全身能量。
此刻唯有若水技法有一擋之力。
他的靈魂再次飛了出來,這次依然瞧得一清二楚。
當他念完口訣,自己的佩劍以他為中心,瘋狂轉動起來,絞出了一陣漩渦,帶著天地之間的戾氣,形成又一道奇觀。
兩個奇觀就這么撞在一起。
寒門內的婚宴木桌盡數被劈散,被吹飛,隔得最近得全部化成了齏粉。
“哇哇”連吐兩口血,陳曉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
他幾乎力竭。
周紫的身體早就在寫完字的那一刻飛了出去。
“你是陳曉!”張千峰發出一陣驚呼。
方才的狂風,洗去了陳曉臉上的黑炭,讓他露出了本來面貌。
陳曉沒有回答,而是盯著坐在地上的周紫,后者也顯現出了本來的樣貌。
面如重棗,和關老爺相似,只不過關老爺耍刀,周紫使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