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離開的意思自然就是指他已經死去。
庫塔·琳是被明一救出來的,男人看不到明一如何將他的女兒救出車外。
當時,這輛紅色小型家用車已經變形,而琳正綁在安全座椅上,留給她呼吸和移動的空間幾乎所剩無幾。
必死無疑。
明一是怎么做的呢?
和多如大海的故事一樣,明一也該有個天賦異稟的系統或者多少能升級的金手指,但實際上他只有墳墓。
而穿行和隱身是墳場里每個人都會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學會了,這算不上特殊天賦。
救出女孩后,他又看見男人站在女孩身后,看起來依依不舍。
這也不是天賦,明一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墳場中的人告訴他外面的世界特別大,并且人心難測。
明一還沒有什么感覺,他現在只知道,琳抓著他的手,而他則看著琳身旁的男人。
“你還能流下眼淚嗎?”明一問。
男人試了一下,搖搖頭。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雖然只有一個金幣,我還是會為你禱告。”明一嘆了口氣。
‘出門不利啊,出門就遇到車子翻了,有人死掉,莫非我有招死體質?’明一迷迷糊糊。
不過沒關系,人都有一死,有死于疾病,有死于戰爭,有自殺,有他殺,有這種突然翻車。
死法各不相同。
相比如何活著,明一對各種死法倒是更為熟諳。
不論哪種死亡,共同點只有一個,沒人高高興興接受死亡這件事。
就像墳場里那幾位“年輕人”,歐內斯和費倫女士,他們到現在也沒從已死的悲傷中徹底覺悟,時不時還想落下眼淚。
但是沒有了,死了就一滴也沒有了。
“所以,你還不明白嗎?”明一搖著頭,隨口問了一句。
“我還有放不下的事,我是一個殯葬師。”男人吞吞吐吐,好像把明一當成最后的和唯一的以及全部的希望。
“你之前說過了,你無法安葬你自己。這應該是每一個殯葬師該有的——常識吧。”明一說。
“話雖如此。”男人神傷不已。
琳完全看不見明一在和誰說話,只是喊著,“爸爸呢?”
她臉色不好,聲音卻是甜美輕柔,“爸爸被困住了,幫幫他,”她瞪大著眼睛看著明一。
“爸爸已經離開了。”明一如實回答。
他論及死亡的時候就好像談論天空飛過一只鳥一樣平常。
六歲的琳似乎也不理解離開的含義,怔怔地點了點頭,又用力抓緊明一的手。
就在這時,一輛閃著刺眼燈光的藍白色摩托朝這邊駛來,最后,停在明一面前。
‘這是個活人。’明一默默搖了搖頭,心想‘真是復雜,離開墳場后需要分辨活人和死人’
在墳場就沒有這種麻煩事,因為除他之外沒有活人。
好吧,活人!
明一真想這么打招呼。
“總部,這里是一起單車事故,地點:克羅山區三號隧道入口五百米,紅色私家車,車牌號:UG3792,現場一名成年男性已經死亡,一名十歲以下女孩和一名十歲以上男孩看上去并無大礙。”
‘看起來這個女人在向什么人匯報這里的情況。’明一猜測著。
“我的確是死了?”男人的聲音傳入明一耳中。
“是的,看起來就是這樣,可以向你自己的身體告別,畢竟他看起來比你的樣子差多了。”明一試著幽默,這是他和墳場里一位活著的時候當了一輩子牧師的人學的。
他特別喜歡逗所有人笑,有時候還會給大家唱歌,極盡搞笑之所能。
他說當了一輩子牧師,要說死后有什么心愿未了,就是笑的太少。
大部分都不是出自內心想要笑。
明一跟他學了幽默的基本功,反正努力一下,總有人會笑的。
“如果帶死者離開的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我是說讓人放松。”男人的話中有感謝的意思。
明一點了點頭,對著清晨太陽的方向。
女警察走向明一,覺得他大概受了驚嚇才會對著遠處的太陽點頭和自言自語。她長了一張嚴肅的臉,和那些破舊的墓碑差不了太多。
在明一看來,一張張人臉都能和一塊塊墓碑劃上等號,男人的臉是一塊深褐色大理石墓碑,琳的臉就是潔凈的白色大理石,而這位女士則是那種古板的深青色。
太陽照在上面也不會變得更柔和些。
“我是這里的警察,安曼達,你們二位需要救護車嗎?”安曼達拿出筆記本一邊記錄一邊問。
“我想我不需要。”明一回答,他感覺到琳再一次用力捏緊了他的手。
一股暖暖的熱量經過他的身體。
“我已經找到你們的地址,等一會兒會送你們回家,如果想要一起去醫院的話也是可以的,但是尸體還需要等我的同事來處理,至于事故如何發生的,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安曼達金色頭發綠色眼睛,她說話的時候語速很快,好像要盡快忙完這里的工作然后去忙自己的事。
明一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有兩個未成形的小孩跟在她身后,一個略大一些,手腳齊全,另一個幾乎只有腦袋。
這種怪異的人形明一只見到過一次,墳場里有位護士,她總說那些沒出生的生命就和死掉一樣。她給明一講述人類如何從水變成有手有腳,她在地下教堂的墻上畫了一幅畫,然后又說這褻瀆了她的信仰,又把它們全擦了。
這其中就有長成這樣的孩子。
‘哎,無法割舍。’明一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他可以忽視他們,畢竟那不是什么好看的東西。
安曼達很警惕,她問明一,“你在看什么?”
“他在看你的兩個孩子。”一旁的男人笑嘻嘻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兩個沒出生的小孩一直跟著母親,我做殯葬師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安葬孩子,這可真是叫人傷心。”
“他們并不痛苦。”明一回應道。
“你在說什么?”安曼達圓睜著眼睛看向明一。
明一攤手笑了一笑,他不知道自己這張臉笑起來有多溫柔。
在安曼達看來這個一點都沒有受傷的男孩臉上有一種慈悲的笑容。
大概就是天使或某位神神祇的樣子。
她有些失魂落魄卻很快感到好久都沒有過的安寧。
“你是在對我說話是不是?”安曼達將本子放進上衣口袋,她需要看著這張臉,認真和他說話。
“我的意思是,他們并不痛苦,而你卻在痛苦中。”明一如實將自己所見說了出來。
他不知道安曼達的心在流淚,她感到自己第一次被真正的愛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