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蠱術，老衲似乎在哪里見識過。”
穿著黑色袈裟的和尚似乎永遠都是那張不悲不喜的平靜面孔，不論是十六年前，還是十六年后。
甚至他的容貌仿佛都從未有所改變過。
——自已也是一樣。
臉上連半道皺紋也無的銀袍老人站在窗邊，低著頭輕輕地笑了笑。
“這蠱術的確和貴宗有些淵源。”
“......但我不喜。”
和尚微微闔眼，雙手合十輕聲道：“敝宗之所以要收集如此多的江湖絕學，除了豐富藏書以外，更是為了讓江湖間少些喪盡天良的歪門邪術。唐居士這門降蠱術顯然也是當年被敝宗藏入了鬼影堂的術法之一，沒想到在敝宗將其奪來之前，唐居士便已然學會了此術。”
銀袍老人深吸了一口氣，背對著和尚的面容之上閃過了一絲惱怒。只是他回過頭之時，臉上的惱怒卻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向和尚的面孔之上也早已是堆滿了笑容：“既然佛爺不喜，那老朽以后便不再用了便是。”
“唐居士似乎有些不滿。”
和尚緩緩地睜開了眼，看向老人的目光仍然無比平靜：“想來唐居士是覺得，敝宗既然被稱之為魔宗，想來用過的手段里絕對不乏比唐居士的蠱術更加慘絕人寰的招數。”
銀袍老人笑了笑：“不敢。”
和尚臉上也閃過了一絲古怪的笑意：“原來只是不敢。”
老人偏過了頭，沒有說話。
“這蠱術的秘籍被鎖在鬼影堂的第三層。”
和尚又一次閉上了眼，輕聲喃喃道：“按照敝宗的規矩，第三層的秘籍決計不能外傳，若是發現有人在江湖上使出了鬼影堂第三層的秘籍上所記載的招式，格殺勿論。”
老人的呼吸微微停頓了一瞬。
和尚又一次睜開了眼，看著老人，慢慢地道：“不過，唐居士，老衲此前應當是看錯了。”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嘆息道：“佛爺這幾日殫精竭慮，想來是疲憊得緊。”
“在理。”
和尚轉過了視線，他看著醫館門外熙熙攘攘的戌亥八街，忽然低聲喃喃道：“不過下一次再看見這蠱術，想來屆時老衲就能看清了。”
......
......
——佛爺知道了？
——為什么會這么快？
老生站在庭院之中，一片被暴雨打落的樹葉飄落在他的頭頂之上，卻依然沒能讓他從驚詫之中清醒過來。
——這不可能，老朽這次做出來的生老病死不過才完成半月而已，甚至幾日之前老朽才讓他們剛剛離開地下，為何那妖僧會這么快便知曉了他們的存在！
“老生。”
第五厲害又一次張開了口，老生這才發現，這人的牙齒似乎尖銳得有些古怪：“你在，害怕。”
老生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了心中那驟然泛起的恐慌之情，盯著第五厲害與荀覓咬牙低聲道：“是佛爺交給你們了這個任務，讓你們處理掉生老病死？”
“戌亥八街之中，佛爺無所不知。”
荀覓終于轉頭看了老生一眼，微笑道：“佛爺知道他該知道的一切，而在我們這一畝三分地里，又有什么是佛爺不該知道的呢？”
“不——不對。”
老生面色鐵青，咬牙道：“若是佛爺已經知道了此事，來的人便絕不會是你們才對！既然佛爺要......”
荀覓搖了搖頭，打斷了老生的話：“七位高僧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愚心眼下也抽不開身來。佛爺自己懶得動手，于是便差人找到了我們倆，以八百兩銀子的價格雇傭了我們，借我們兄弟二人之手來替他解決一些......他不想看到的東西。”
老生捏緊了拳頭，壓低聲音急道：“老朽愿意出雙倍的銀錢，還望二位回稟佛爺，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八街之中沒有什么生老病死——”
“銀子雖然好。”
荀覓再一次打斷了老生的話，一面高高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鐵算盤，一面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老生：“但，也要有命花才行。”
第五厲害也笑了起來，接口道：“佛爺，什么，都知道。”
老生向前走了兩步，又一次張開了口。
只是顯然，荀覓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地面上的積水驟然被踩得高高濺起，瞬息之間，荀覓的人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他手中那十一檔的精鐵算盤被他高高拋起，九十九顆算珠猶如宿鳥驚夢一般，齊齊從算盤之上脫離而下；一條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絲線自荀覓的手腕為起點，以空空如也的算盤為終點，其間將那九十九顆算珠盡數穿在了一起，于剎那間，一條詭異的長鞭，驟然成型！
“生老病死？”
荀覓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靠在墻邊頭戴斗笠的四人眼前，那張瘦削的面孔之上緩緩露出了帶著幾分狂熱的笑容：“師爺曾說，當年的生老病死能夠接他百招而不死，今日荀某人倒是要看看，這些巫蠱之術制作出來的廢物是否真有那般實力！”
幾乎是同一時間，生老病死也動了。
他們似乎的確有些古怪，適才幾人分明已經討論了他們許久，但他們卻連半點動作也無，仿佛根本聽不見幾人的交談，又仿佛根本聽不懂幾人的話語一般。只是他們對于殺機的反應卻是格外敏感，荀覓的身影剛剛出現，生老病死四人幾乎便同時行動了起來！
四個人，八只手，八柄利爪，齊齊探出！
金鐵交鳴之聲此起彼伏，荀覓輕喝一聲，身子一轉，手中長鞭猶如長龍，剎那間便同時揮中了生老病死四人的利爪。他那長鞭乃是精鐵算珠構成，鞭頭之上還有那一柄厚重的精鐵算盤，揮動之間全然不似長鞭那般輕巧靈動，反倒頗有幾分虎虎生威的架勢！
與此同時，第五厲害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的手中拈著數十根繡花針，最標準的、隨處可見的繡花針。
他擅長繡花，擅長在布上繡花，也同樣擅長在人身上繡花。
他那粗大的手指與繡花針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些，看上去多少顯得有些笨拙古怪。但他的手法卻一點也不笨拙，老生還是第一次看見能夠靠著十指一次性彈出去數十根繡花針的人，那代表著登峰造極的暗器手法，就連他也未曾一見的暗器手法！
這兩人一人鞭法彪悍凌厲，一人暗器迅疾致命，一者近一者遠，彼此之間不但配合無間，連招數也極其互補，那配合之默契，比起生老病死也不遑多讓。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找書苑 ｗww.zhaoshuyuan．ｃom 但眼下荀覓和第五厲害的四拳，卻和生老病死的八手都得不分勝負、任誰都看不出兩者之間到底誰更占上風！
只是老生的臉色卻變得有些蒼白。
他很清楚生老病死的弱點在哪里，顯而易見，荀覓和第五厲害似乎也很清楚——他們是蠱術做出來的“人蠱”，雖然實力非凡并且不懼疼痛，但終究比不得真正的高手。他們的確能夠與師十四那樣的絕世高手在百招之內斗個不分勝負，但百招之后，精疲力竭的他們就會立刻倒地、任人宰割！
老生向前踏了一步，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他必須要加入戰斗，趁著生老病死尚未露出疲態。
但他只踏出去了一步，旋即便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凌厲至極的殺氣，忽然從自己的背后籠罩住了自己——他很清楚這股殺氣屬于誰，畢竟他們曾經交過手，他也無數次親眼目睹過對方這股猶如洪荒兇獸一般的駭人殺氣。
在那股殺氣的籠罩之下，他除了回頭以外，沒有第二個選擇——當然，一定要說的話也不是沒有，他還可以選擇去死。
只是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在這么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骨眼之上，忽然一轉攻勢，出現在自己的身后！
所以他回過了頭，面色陰沉，目光之中閃動了憤怒的火焰。
“老雜種，莫要以為只有你會做趁人之危的事情。”
老生的背后，藺一笑活動著自己的雙手，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莫要忘了，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