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細針射入自己的手掌不過半寸,但老生卻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自己今日已經輸了,滿盤皆輸。
針當然不應該是黑色的,那份黑色顯然是某種特殊的毒藥,老生也很擅長用毒,所以當那黑針穿入自己手掌的一剎那,他便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針當然不是藺一笑的,藺一笑不會用暗器,他的身上自然也不會備上暗器。
但有一個人會,并且他剛才還看見了對方施展暗器——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了門邊的鐵悵,投向了鐵悵那白袍之下的手臂。
遠處的鐵悵心領神會地笑了笑,慢慢地抬起手掀起了自己的袖子——他的手腕上只剩下了一個造型奇怪的護腕,護腕之上有一處極其突兀的空缺,看上去似乎少了某個圓柱體的東西一般。
“看來老朽還是低估了鐵大人,也低估了藺天王。”
老生緩緩地將那黑色的細針一根根地從手掌之中拔了出來,夾雜著金色的黑色鮮血頓時從那細小的傷口里涌現而出。只是他的面色卻并沒有多少變化,他盯著被“生”和“老”包夾在其中的藺一笑,語氣古怪地道:“不過老朽倒是有些好奇,難道藺天王對于老朽剛才之所言,并沒有一星半點的惱怒之情?”
藺一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面色猙獰地咧了咧嘴,冷笑道:“若不是今日姓駱的與某家斗了一場令得某家受了些小傷,只怕眼下某家早已將閣下的腦袋轟成了碎片。”
老生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原來終究還是氣惱的。”
藺一笑別過了頭,冷哼一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老生微微愣了愣,忽然大笑著指著藺一笑道:“好!好一個小不忍則亂大謀!老朽自問也算是看著你藺二長大的,卻從未想過居然能從你這么一個莽夫的口中聽到這番話!看來老朽之所以會輸,不過還是犯了無數人都會犯的以貌取人與恃勇輕敵而已!——老朽此生騙人無數,想不到今日竟是被藺天王騙了過去。換做一日之前,甚至換作幾個時辰之前,若是老朽聽說有人能被藺天王蒙騙過去,只怕連牙都得笑掉!”
他的笑聲并沒有持續多久便戛然而止,這個身穿銀袍的老人站在昏暗的天空之下,看著鐵悵微笑道:“然而被蒙騙的那人卻就是老朽自己,所以老朽輸了。”
鐵悵瞇了瞇眼,沒有說話。
“老朽以有心算無心,以多欺少,趁人之危,且機關算盡,最后卻依然功虧一簣未能得手——在老朽眼里看來,如此的結局,已然與戰敗無異。”
老生面色平靜地看著鐵悵,終于緩緩地伸出了手:“解藥,交出來吧。”
鐵悵還未來得及開口,藺一笑卻已經冷笑一聲,捂著腹部的傷口嗤笑道:“閣下這癡人說夢的手段倒是天下無雙,聽閣下這話,似乎輸的反而是我等一般。”
老生掃了藺一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也罷,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這句話顯然有些沒頭沒尾,說得藺一笑不由得微微一愣。然而鐵悵卻輕輕地笑了起來,嘆息道:“不錯,藺二這個愚者,終是要有一得的。”
“這一得,卻直接令老朽竹籃打水一場空。”
老生長嘆一聲,大笑道:“何等諷刺,何等滑稽!”
鐵悵含笑搖了搖頭,緩緩地從懷里摸出了一個指頭大小的瓷瓶,舉到了空中對老生笑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阿悵,你瘋了嗎?”
藺一笑瞪大了眼睛看著鐵悵:“真要給他解藥?”
“他不能不給。”
老生同樣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微笑道:“否則就算老朽毒發身亡,也能帶著趙霞客一道去閻王爺那里報道。”
“小掌柜中了金尸毒。”
鐵悵掃了藺一笑一眼,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每一種金尸毒都截然不同,解藥只有煉出金尸的那人才有。雖然金尸毒并不致命,但毒發之時卻奇痛無比,并且中毒處會逐漸變得麻木不仁——當然,你若是想袖手旁觀看著小掌柜變成楊過,那就當我沒說。”
藺一笑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拋開了問一問楊過到底是哪位大俠的想法,看著鐵悵猶豫道:“阿悵,這——”
“就算你和小掌柜并不熟識,至少也看在辛曲辛詞他們的面子上吧?”
鐵悵長嘆一聲,干脆直接將瓷瓶拋給了藺一笑。他看著藺一笑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瓷瓶,又重新將目光投向了老生,微笑道:“你知道的,你需要付出的東西還不止如此。”
老生嘆了口氣:“老朽當然明白,既然佛爺已經知道了生老病死的存在,那么老朽自然也只能將他們留在這里。”
鐵悵笑了笑:“識時務。”
老生沒有說話,他迅速地與藺一笑交換了手中的瓷瓶,只是并未急著立刻服下解藥,而是盯著鐵悵緩緩道:“老朽可以用性命擔保,老朽交出的解藥沒有問題。”
“你我都是下毒的好手,若是連解藥毒藥都分不出來,那也太貽笑大方了些。”
藺一笑將瓷瓶拋到了鐵悵的手中,后者立刻打開瓷瓶輕輕地嗅了嗅,這才滿意地蓋上了瓷瓶,看著老生微笑道:“閣下想必也知道鐵某使的毒到底是什么,自然可以打開瓷瓶嗅一嗅這解藥到底有沒有問題。”
“......不必了,老朽信得過鐵大人。”
老生深深地看了鐵悵一眼,身子一晃便飄飛到了后院的院墻之上。他看了看遠處那些躲在暗處的四行當的好手們,總算是按捺住了下令讓眾人群起而攻之的想法,回頭看著鐵悵拱手道:“后會有期。”
藺一笑冷哼一聲,嗤笑道:“這就走了?閣下走得未免也太狼狽了些吧?”
鐵悵沒有理會他,微笑著拱手道:“不送。”
老生抬頭看了看幾乎已經化為了墨色的天空,又一次長嘆一聲。他對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生”和“老”做了個手勢,兩人便立刻沖向了荀覓和第五厲害兩人——做完了一切的老生這才搖了搖頭,回頭最后看了鐵悵與藺一笑一眼,旋即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藺一笑雙手負在身后,鐵悵靠在門邊,兩人的目光依然落在老生離去的方向,只是兩人都沒有開口,空氣之中除了荀覓的叱咤聲與叮叮當當的金鐵交鳴之聲以外,再無其他聲響。
“......勝了?”
辛詞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終于深吸了一口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他那原本平靜至極的聲音此刻也多少顯得有些顫抖:“老生真的走了?”
“他當然走了。”
鐵悵淡淡道:“可是我們也沒勝,只不過是僥幸躲過了老生這一次的殺局而已。四行當這一次還沒有掀開自己的所有底牌,老生也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但他在接到大正凈的死訊之后這短短的片刻之中便能殺上門來,并且就差一點便幾乎得手,這家伙的危險程度便已經可見一斑。”
辛詞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松開了自己一直放在八牛弩之上的雙手——伴隨著他的動作,那架威武不凡的八牛弩,頓時便散成了一地的零件!
“......果然是假的啊。”
鐵悵笑了笑,一面對著遠處蹲在墻角的鐵大招了招手,一面對辛詞低聲道:“把我們送到佛爺那里去,動作要快。還有,去找幾個天老幫的弟兄,讓他們把陳三和左幺喚來,我有要事要問他們——對了,順路再讓他們帶上些銀錢,有多少帶多少,最少也要一千兩銀子!”
辛詞愣了愣,看著鐵悵疑惑道:“鐵大人,您這是要——”
“要下雨了。”
鐵悵看著辛詞,認真地點了點頭:“暴雨,血雨,在這整個戌亥八街——風很大,要小心。”
——撲通!
——撲通!
他的話語剛剛說完,整個人便忽然向著側方倒了下去。
在辛詞驚駭的目光之中,一前一后兩聲悶響,于是負手而立的藺一笑,以及靠在門邊的鐵悵,齊齊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