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論道場藏劍崖下。
嬴懸與白起二人提劍對立而站,山風襲襲,衣袍獵獵作響。
遠方似有徐徐古琴聲傳來,悠遠綿長,有若空山鳥語,又百轉千回,在山澗嶺峽間蕩氣回腸。
正逢此時,白起提胯緩緩邁出一步,長劍隨風起勢,隨著那琴聲,忽而凜冽出劍,步伐飄渺,手中劍如暴風疾雨,又同春柳拂面,一招一式,亦抑亦昂,猶如游龍崢嶸,又似蝶舞輕盈。
這山嶺上靜極了,皓月上,似有一紅衣絕世女子撫著琴,一瞥一笑,攝人心魄。
皓月下,白起只執那長劍,周身未有絲毫靈氣波動。
一招一式,述盡平凡,入塵俗極,返璞歸真。
長劍回鞘,琴聲戛然。如同一尊雕像停在那半跪于地的收劍式上,鬼面下的白起不知是在哭還是笑。
嬴懸靜靜的立在那里,他感受到了這個如同深海中頑石一般冰冷的男人的悲傷。嬴懸不知悲從何起,亦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靜靜的立著,看著那久久停留的白起。
“你可知這一套劍式名為何?”
嬴懸有些疑惑白起對他突然改變的稱呼,對于問題又不得其解,嬴懸皺著眉,搖頭。
那男人抬頭看著嬴懸,眼神閃爍著。
“念安。”
“念安?”
這是一個怎樣的名字,初聞便如利錐般直接刺入了嬴懸的心臟,嬴懸這一瞬竟覺得有些恍惚了,那兩年如同噩夢般纏繞不歇的暈眩感和恐怖感似乎又開始涌動了,飄渺無妄間,嬴懸似又看見了那一抹紅衣。
白起終是起了身,那一刻的哀傷蕩然無存,只剩下冰冷,似乎要目空一切的冰冷。
“青州之行,我無法直接守在你身邊,但會隱于暗處,待你逢危難之時便會出手。其余時候,你便修習此劍式,以此來防身。”
白起那比冬月寒冰還冷的聲音讓嬴懸神識清醒了過來。
不知怎么的,嬴懸每每看到那一抹紅衣時似乎比看到那戰爭中尸山血海還要心痛,她到底是誰?
“君上,今日傳劍便到此,末將先告退了。”
未等嬴懸有所回應,白起便化作一道黑虹,消失在了天際。獨留百感交集的嬴懸站在原地,為山風吹襲。
“她到底是誰?”
嬴懸抬頭望月終不得解。
……
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夢一般。今日片帆城下去,秋風回首淚闌干。
……
嬴懸并無多少行李,自然也無需怎樣收拾,倒是洛枳收拾了好些東西,一直守在頂閣等著嬴懸回來。
踏入頂閣時,嬴懸入眼便看到了一個足足有半張床一般大的木箱,一襲素衫的洛枳跪坐在地上,趴在這大木箱上面,睡著了。
看到這一幕,嬴懸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了笑意,他放輕了步子,緩緩的走到了洛枳身前蹲了下來,看著這近在咫尺的人兒,嬴懸眼里溫柔的如覆水難收。
月光的銀輝下,睡的并不深沉的洛枳頭發有些散亂,俏臉上眉頭皺著,看著讓人心疼。
嬴懸溫柔的撫上她的青絲,指尖輕輕的劃過額頭直到眉間,想暈開那幾分愁容。
洛枳睜開了眼,睡眼惺忪,但一看到嬴懸瞬間便再無睡意,眉頭舒展,喜悅寫滿了她整個人。
“你回來啦。”
嬴懸點點頭,手指輕輕的撫過洛枳的臉頰。
“回來了。”
洛枳笑著,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身前的木箱,像是期待被表揚的孩童一般期待的看著嬴懸。
“這里面都是我覺得你這一路需要的物件,本來裝了三箱,又覺得太多了你不好帶,就挑最要緊的一箱帶過來啦。”
嬴懸也是笑,笑中還帶著幾分無奈,他拉過洛枳的手臂,扶著她起身,攬入懷中。
“謝謝你。”
洛枳往嬴懸的懷里蹭,想要再抱得緊一些,卻發現已經無法再親密半分了。
“我會很想很想你的。”
嬴懸捧起洛枳的臉,輕輕的吻在了她的額頭上。
“我也是。”
洛枳的眼眶紅了,聲音有些哽咽。
“我怕舍不得……明日……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
嬴懸就那樣看著洛枳,良久,才點了點頭。
“好。”
一聲好,卻如同扯落了滿盤玉珠,洛枳流著淚將臉埋在嬴懸的肩頭,身體顫抖著,卻忍著不哭出聲來。
嬴懸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一切都拋之腦后,只愿與懷中人兒享這安然一刻罷了。
……
次日清晨,山閣入門之處。
鶴歸與塵去兩人將嬴懸送至此處便停下了腳步。
嬴懸一襲黑衣,只背了個木劍匣,長發束起,那張臉雖算不上驚艷,但也算是清秀儒雅,站定了身,嬴懸神色莊重向著兩人拱手行了一禮。
“多謝兩位先生這兩年以來的照顧,阿懸此一去無需掛念,還望二位保重身體。”
鶴歸與塵去還禮,亦莊重而言。
“君上此去,多多保重,還望早日歸來,臣下恭候王駕。”
嬴懸望向山上,只看的見自己住的頂閣,郁郁蔥蔥的山林間,不見意中之人身影,他轉過身來顯得有些失落。
“兩位,阿懸這便走了。”
鶴歸與塵去再次行禮。
“君上萬安。”
嬴懸轉身便邁下石階,一步一步向下去了。
那頂閣之中,癱坐在窗邊的洛枳早已哭成了淚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看著嬴懸漸漸遠去的身影,塵去有些不解的說道。
“君上這一去,豈不是也要耽擱許多時日。”
鶴歸拂袖負手而立,搖著頭笑了笑。
“君上要去,我等豈能攔著,何況此去青州,也有玄機在其中,至于涼州那邊,你就先去主持大局吧。”
塵去只是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
嬴懸在這山林間石階上走了一個時辰,方才下了鶴歸山,又足足走了四個多時辰才趕著天黑出了鶴歸嶺。若不是有著鶴歸先生給的山圖,嬴懸也怕是早已經迷失在了山林迷霧之間。
跳出灌木叢踏上了平坦的官道后,嬴懸長抒了一口氣,鶴歸山嶺中兇禽猛獸可不少,在那里過夜命運可想而知。但這現今嬴懸雖然走上了官道,四下望去卻還是看不見絲毫有人煙的跡象,要是在這里的野外過夜自然也安全不到哪兒去。
嬴懸摸了摸背后裝著勝邪的劍匣,心想再仗著自己雖然毫無功底但也算是三品的武功,對付普通野獸,應該足夠了吧,心里這才安定了些。
既然修有官道,那官道沿途必然會有驛站,嬴懸看著天邊剛剛落下夕陽找準了方向,這條官道正是東西走向的,要入北趙雍州之地,自然要往東走。
只有突破到了四品武師境,體內的內力才足以支撐習武之人將氣用于趕路,嬴懸不過是個毫無功底的三品先天武者境,又無甚輕功身法傍身,自然是只能悶頭趕路。
……
月亮緩緩升起,嬴懸的身影也漸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