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還睡呢?!睡睡睡都睡了三年了,快畢業了,怕是你都不知道自己學校全貌啥樣吧?”
口水耷拉到枕頭上的莊嚴突然感覺自己的小鐵板床劇烈晃動起來,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一張憨厚的四方大臉便映入眼簾。
“還沒睡夠呢?”
大大的方臉小小的眼睛,一口帶著京味兒的普通話伴隨著一股烤大蒜的味道噴薄在莊嚴的臉上。
“喲,信啊?來親一個~”
莊嚴瞇著眼睛,笑嘻嘻的就作勢要一口親到來者的額頭上。
“你給我滾犢砸!”
四方臉一個后仰,小眼睛里滿是嫌棄,松開了莊嚴的鐵板床,跳下桌子,雙手插兜朝外走去:“走啊,出去散步啊,都快畢業了還睡呢,操場上等你啊。”
莊嚴坐起身,伸了個懶腰,翻身下了床,張望一圈四下無人的寢室,彎腰掏了掏抽屜,將一罐純白色的藥瓶摸了出來。
今兒吃了幾回藥來著?
莊嚴撓了撓耳朵,又把藥瓶裝進了兜里,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伸腿撥開剛剛被阿信同樣方法帶上的寢室門,哈欠連天的往操場趕去。
一路上的月光皎潔,三三兩兩著警服的小年輕邁著整齊的隊列,稚嫩的臉上滿是肅穆,但眼里對于即將解放的喜悅是絲毫都藏不住的。
“師兄好~”
莊嚴這邊還在抹著眼屎,那邊就有一隊路過的倆小警花對他問好。
“嗯。”
放下手點頭回禮,莊嚴露出一個自認為還算和煦的微笑,可惜后者早就邁著規整的步伐遠去了。
目送英姿颯爽的警花在穿過宿舍大門的一瞬間就撒了歡的開始跑,莊嚴咧了咧嘴,雖然警校確實比一般學校制度要嚴格,但是就連去食堂或者去廁所都要列隊的可怕規矩,只是針對該校的本科生們。
而作為這所警校升本之后的最后一屆專科生(還是快畢業的),莊嚴他們并沒有受到多么嚴格的管理,那是大一才有的待遇,他是一名并不怎么光彩的大三老油子。
好在專科這個稱呼說出去雖然不是很光彩,但是像是警校這類的特殊學校,是并不怎么愁工作的,哪怕當一個基層民警一輩子,那也是鐵飯碗,只要不犧牲,伴隨著警銜提高,工資上漲也算勉強跟的上飛速上漲的物價。
當然,前提是要通過那個幾乎不會淘汰人的筆試,然后就是篩選力度略高的體試與體檢。
筆試暫且不談,作為一個在警校鍛煉過的棒小伙,莊嚴的身體素質毋庸置疑,哪怕體試那天莫名發了高燒,莊嚴依舊很輕松的拖著病體通過了全部的體能考試。
唯獨體檢。。。
莊嚴擔心的摸了摸兜里的藥瓶。
三年前,正是莊嚴在被警校提前批錄取以后,在那個本該愜意的暑假,莊嚴媽媽心血來潮的拉著莊嚴去體檢,結果發現莊嚴的身體---異于常人。
脾臟腫大,肝臟異常,血液異常,按照那個小縣城醫院大夫的經驗,一般有著這些異常數據的人,早該面色蠟黃的躺在病床上去做透析了。
可莊嚴偏偏只是面色微微泛白,能跑能跳還能吃,一點都看不出來像是一個隨時身體都會崩潰的人。
“不許飲酒,不許熬夜,不許喝任何市面上的飲料,不許吃零食,一日三餐的藥不許忘了吃,藥瓶上的標簽媽媽幫你撕掉了,最好瞞著同學,人心難測,要是大家以為你有肝病,多半在學校要受排擠。”
每次開學,莊嚴都得被自己母親拉著手這么叮囑一遍。
當然,莊嚴并沒有全部照做,實際上,就莊嚴這么越來越多的用藥量,想要瞞著一個屋子里睡覺的那么多兄弟純屬扯淡,只是大家看莊嚴每次搞體能都活力四射恢復極快,也都沒把莊嚴說自己有病的事情放在心上,畢竟能一口氣跑十公里呢,怎么看都不像是病人。
很快,莊嚴走到了操場邊上,快要畢業了,大家反倒不像之前任務繁忙的時候還一得空閑就聚在一起打游戲,反而跟老干部養生似的,天天晚上出來散步,談天說地聊理想。
“那群小崽子怎么走這么快,這烏漆嘛黑的找不著人啊。”
莊嚴目光搜尋了幾圈無果,掏出手機正想給宿舍里的兄弟打電話,一個電話倒是先插了進來。
是指導員的。
“喂?柳導?我在操場呢。”
“那個,莊嚴,你要不要來我辦公室一趟?”柳導的聲音有些嚴肅。
莊嚴的腳步停下,皺起了眉,心里隱隱不安。
“柳導,是關于體檢的事么?”
“你怎么。。。唉,你的體檢問題很大,看來你也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你看要不要跟家里聯系一下,申請重新體檢一次。”
莊嚴攥緊了手機,沉默了很長一陣子,聲帶像是被抽干了水分。
“我,我先打電話問問我媽吧。。。謝謝柳導了。”
隔著衣兜,莊嚴的食指敲打著藥瓶,突然覺得腦殼有點發暈,干脆盤腿坐在了地上。
“醫生,你看這次的體檢——”
莊嚴媽媽頗為緊張。
“比上一次體檢更加嚴重,看來之前的藥已經沒用了,得再換一種。”
禿頂的主任兩指捏著體檢報告單,嘆了口氣。
“或者可以考慮五酯滴丸和X肝片混合著吃,先試幾個月吧,等下次體檢再看看。”
出了醫生辦公室,莊嚴咬了咬嘴唇:“媽,還要加藥啊?”
“先試試吧,說不定下次就有好轉了呢?”
莊嚴媽媽滿面愁容,考慮著是不是要帶兒子找時間去其他大城市看看。
莊嚴耷拉著眉眼,跟在自己母親的身后,穿過各種藥水味彌漫的走廊,一路上各種面容憔悴的親屬守候在因為床位不夠而加塞放在走廊上的鐵推床邊上——床上是一個個面黃枯瘦,全身插滿管子的肝病患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莊嚴不敢多看,上一次來醫院,醫生的話還繚繞在他耳邊。
“別看現在是正常的,可你的身體實際上已經搖搖欲墜了,要么考慮直接切除脾臟,要么就得承受身體隨時可能全面崩潰的風險。”
“我家兒子還沒畢業,如果切除了脾臟,他根本過不了警校聯考的體檢,暫時不切吧。”
是不是,我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躺在病床上,每日生不如死,還要拖累家里。
莊嚴每次都會想到這個問題,多看那些垂死的病人一眼,莊嚴心里就更加沉重一分。
思緒飄回,莊嚴坐在學校操場上,神情木然的看著手機,其實他心里也清楚,不管體檢多少次,只要沒有找到下一個可以抑制住體內異常數據的特效藥,他的體檢結果,永遠都不可能是合格的。
思慮再三,莊嚴還是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媽,我體檢沒有通過,柳導說有第二次體檢的機會,你看是不是。。。”
“。。。嚴嚴,你已經成年了,決定權在你自己手里,醫生說了如果是單純的應付體檢的話,可以去打針,但是副作用可能會很大,因為那是強行干涉身體的內分泌機制,一旦開始注射藥水就不能斷,嚴。嚴你覺得呢?”
莊嚴媽媽的話語有些壓抑。
“就算抽血正常,脾臟腫大也未必能過,還是算了吧,媽,我起碼現在,還是一個正常人對嗎?”
。。。
“畢業回家,媽帶你去看大城市的醫院,總能治好的,嚴嚴,你總能和正常人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