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六年四月九日卯時初刻，一輪紅日剛剛躍出海平面不久，”破浪“驅逐艦就載著王實等人，順利抵達呂宋島蘇比克灣。
蘇比克灣在呂宋島中西部，是南海東岸的重要港灣。東為馬亞加奧岬，西為比尼克提坎岬。位于馬尼拉灣入口西北一百公里左右位置，向北延伸至呂宋島海岸線。
根據《大明帝國與西班牙王國馬尼拉和平協議》的規定，馬尼拉的西班牙總督把圍繞著海灣，方圓二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地方割讓給了王實的關島宣慰司。
呂宋島華人自治區就設在這里，轄區面積相當于后世的新加坡，由蘇比克灣華人自治區管委會負責管理，隸屬于關島宣慰司。這是一個半官方性的組織，第一任會長名叫陳振龍。
蘇比克灣是呂宋島西南岸瀕臨南海的海灣，是很重要的港口。它位于巴丹半島西側，東南距馬尼拉八十多公里，西北距大明帝國的榆林港約一千二百公里。
西南與金蘭灣隔海對峙，扼西太平洋與印度洋的海上交通要沖，可有效控制馬六甲海峽、巽他海峽、望加錫海峽和巴士海峽等，戰略地位重要。
海灣南以桑帕洛克角與馬亞加奧角的連線為界，南北長約十八公里，東西寬三到十二公里。一般水深逾二十米，最深六十三米，多為泥底。
灣口內側的格蘭德島將水道分成東、西兩條，東水道較窄，不適合大型艦只航行；西水道為主航道，寬約二點四公里，航道水深逾三十二米。海灣東、北、西三面為群山，沿岸有次生林，風浪較小，隱蔽性好，是一座天然良港。
蘇克比灣屬熱帶海洋性氣候，年平均氣溫26℃，5月份最高，平均約30℃。年降水量3800毫米，6～8月為雨季。臺風和強熱帶風暴多發生在五至十二月。屬日潮，平均潮差0．9米，最大潮差1．8米，潮流較弱，流向不定。
關島宣慰司在灣內建有海軍專用錨位二十個，可泊航整個關島艦隊的所有大型軍艦，正在修建的海軍基地面積約十五平方公里，其中水域面積十一平方公里。
計劃在五年內建成集海軍訓練基地、艦船修造廠、南洋海軍學校和大型補給庫綜合基地。同時將有公路與內地的呂宋城堡相連接。
海軍基地對面是正在建設的民用港口，它是位于海灣東岸南側的奧隆阿波港，碼頭總長三公里，有三十座主要碼頭，由華人自治區管委會自行建設和管理。
當初為了盡快建設好民用港口，會長陳振龍帶頭集資，從華人富商中募集資金，成立了第一個股份制企業呂宋海運合作社，又從關島銀行貸款三十萬銀元，加快開發奧隆阿波港。
今天，蘇比克海軍基地一號碼頭上旌旗招展，鑼鼓喧天，數以萬計的呂宋華人和當地土著人一起，走進了這座由他們親自參與建設，號稱南洋第一的海軍基地里，來歡迎第一次來到這里視察，新鮮出爐的大明南洋參將王實。
碼頭上，艦船锃亮。桅桿上，滿旗高懸，每個人的臉上喜氣洋洋。甚至基地里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歡聲笑語，每個人都是笑逐顏開。
也難怪這里的人如此高興，不久前，舊港宣慰司已收復的消息傳到這里，各種招商的優惠政策也隨之而來，各種種植園、礦藏作價拍賣，價格便宜的讓人咂舌。
對呂宋商人和老百姓來說，尤其是那些華人，舊港宣慰司重新設立，意味著他們通往香料群島的路更暢通了，婆羅洲、蘇拉威西甚至是望加錫，都有了南洋參將麾下的海軍保護，意味著未來他們將擁有無數種植園、礦藏的開發，還有無數發財機會。
背對著一輪紅日，破浪號沿著西邊的水道，慢慢的駛向軍港碼頭，遠遠的看去，晨曦中漂亮的軍艦仿佛一只優雅的白天鵝，徐徐滑向碼頭。
海兵們整齊的站在船舷邊站坡，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態。王實朝碼頭看去，五道長長由水泥灌注的深水碼頭宛若巨人手臂一般，呈放射線狀沿著蘇比克灣向外延伸而出，宛若兩只巨臂把海灣攬入懷中。
這里僅僅還只是軍港內一半的泊位，往東邊看去，沿著基地的海岸線散布著另外五個泊位。除了泊位外，王實還看到了大量的吊車，倉庫，以及遍布碼頭用于快速運輸的小型鐵軌。
更遠的地方甚至還有兩座巨大的干船塢，以及配套的維修工廠，還有大量還沒有安裝好岸防炮的陣地和炮位，遠處的山包上一座燈塔已經完成了一半的工程。
從規模來看，這里比起關島海軍基地還有差距，但在如今的南洋甚至遠東都已經是首屈一指，因為建造中采用的技術水平高，這里的設施比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灣的軍港都要好太多了，光是那種帶有蒸氣機驅動的碼頭設施，就是西班牙人想都不敢想的新玩意兒。
破浪號發出一聲長鳴，它離碼頭越來越近，一片片整齊的軍營和房屋開始出現，岸上傳來大聲的呼喊，成群的百姓涌進碼頭，王實站到船頭對人群揮手，頓時引來岸上的一片歡呼聲。
關島海軍擊敗西班牙人的光輝戰績早已傳遍整個呂宋，不管是華人或者本地土著基本上是家喻戶曉。呂宋建城以后，隨著大批的老師到來，這里也像關島一樣辦起了學校，實行義務制教育。所有未成年人都必須進入學校學習，不管是華裔還是土著。
陳振龍這個人很支持這點，他也很有頭腦，他讓本地的學校教師在學生中大力宣揚海軍戰繢，再經過學生一傳揚，所以人人都對這支海軍敬佩有加，王實將軍在本地的威望也更上層樓。
軍艦泊上碼頭，迅速的放下舷梯。王實領頭走下舷梯，圍觀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同時熱烈的鼓掌，這也是從海軍和學堂里傳出的，并且很快在華人中流行開來，成為他們歡迎的方式。
王實剛在碼頭上站定，一名海軍少校就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他的面前。“叭”的一個立正敬禮，說道：“報告公子，蘇比克灣海軍基地司令少校鄭庚，率全體同仁向您致敬！歡迎您前來視察。”
“你們辛苦了！”
王實鄭重回禮，然后開始檢閱部隊，隨著嘹亮的音樂聲響起，在后世《彌撒》雄壯的旋律中，海軍陸戰隊，海軍水兵隊，海軍學員隊排著整齊三列縱隊，接受他們最高指揮官的檢閱。
“弟兄好！”
“大帥好！”
“弟兄們辛苦了！”
“為同胞服務！”
短暫的閱兵很有氣勢，尤其是那句“為同胞服務”，讓圍觀的人感覺到十分的振奮，這些海外的游子終于感覺到自己并非無依無靠，正像護照后面寫的那句話——你的背后是強大的祖國。
結束閱兵后，王實在鄭庚陪同下，和本地的軍官一一握手，其中一張熟悉的面孔引起了王實的注意，那個人見到他也是表情異常的激動。王實上下打量了一下，猛然想起此人是誰，他頓時笑了，拍拍此人的肩膀。
王實親切的說道：“我記得你，你叫羅有才，我記得你好像是陜西人，咦，你不是在關島定居了，怎么到了這里？”
“將軍，您還記得俺！卑職正是羅有才，現在任蘇克比海軍修械廠廠長，海軍一級軍士長。呵呵，俺全家都搬過來了。”
鄭庚笑著解釋道：“公子，羅有才以前是鐵匠，還識字。到關島以后在技校上了一年的學，他很有天賦，畢業成績優秀。
在關島造船廠工作了一年，就被評為了六級技工。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正好蘇比克海軍基地建設缺人，我就把他挖過來了。為了抽調他過來，囊司令可沒少埋怨我。”
羅有才憨笑著謙遜道：“呵呵，都是長官抬舉俺，俺一定好好干，決不給長官丟臉。”
樸實的話，憨厚的表情逗得眾人大笑。王實又勉勵了幾句，這才朝迎接他的管委會成員走去。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他見王實過來，立馬跪在碼頭大聲道：“卑職陳振龍，拜見王將軍。”
王實和藹的道：“陳先生請起。”
王實腦子里回憶此人的資料，等陳振龍起來，又仔細打量了這個陳振龍一番。這人面相年輕，但如同其他人一般留著胡子，又顯出一份成熟。
陳振龍，1543年出生，今年25歲。福建省福州府長樂縣，即后世的福州市長樂區青橋村人。不到二十歲就中了秀才，后鄉試不第，遂棄儒從商，到呂宋島經商。
陳振龍見當地種有朱薯（紅薯），耐旱易活，生熟都可食，有“六益八利，功同五谷”。便不顧西班牙政府不許朱薯出口的禁令，將薯藤絞入吸水繩中，渡海帶回福州培植，正是因為他的壯舉，在后來的災年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他的貢獻得到了后世的肯定。清陳世元《金薯傳習錄》中援引《采錄閩侯合志》記載：“按番薯種出海外呂宋。明萬歷年間閩人陳振龍貿易其地，得藤苗及栽種之法入中國。值閩中旱饑，振龍子經綸白于巡撫金學曾令試為種時，大有收獲，可充谷食之半。自是磽確之地遍行栽播。”
王實微笑道：“陳先生放棄科考，早年棄文從商，如今又肩負起蘇克比灣十幾萬華人的管理工作，呂宋城能有今天的規模，先生功不可沒，可是辛苦了。”
陳振龍平靜的答道：“不辛苦，卑職只是在盡一個讀書人的本分，當不得將軍謬贊。將軍揚威萬里，護我海外游子，實乃大功德。在下能為將軍效力，為海外游子做點實事，吾之幸也。”
這樣文皺皺的說話，王實著實有些難受，便轉移話題說道：“陳先生，聽說你學的是陽明心學，乃泰州學派門徒，可否屬實？”
陳振龍聽王實這樣說，倒是有些詫異。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不像話的將軍，長得五大三粗的，怎么樣看上去也不像個讀書人。沒想到他竟然也知道泰州學派，這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陳振龍說：“將軍說的不錯。在下恩師李贄，的確為陽明學說門徒，難道將軍治下也不喜歡泰州學派，認為是歪理邪說？”
“哈哈哈！”
王實見他不服氣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他擺擺手說：“陳先生誤會了，而且你也猜錯了。我反而很欣賞泰州門徒以道濟天下，身體力行的行事風格。
你有所不知，本官和朝廷其他官員不太一樣，汝師李贄先生批判重農抑商，揚商賈功績，倡導功利價值，這種觀念雖然我不完全贊同，基本上我能接受。
李贄先生的著作《藏書》、《續藏書》、《焚書》、《續焚書》、《史綱評要》等等，本官也曾拜讀。李贄先生文章義理精辟，本官讀后受益匪淺。”
陳振龍聽到這番話，更是覺得驚訝。他可是知道，在大明帝國本土，泰州學派的學說不太容于士林，常常被視為異端學說，可以說發展的很艱難。沒想到在這南洋竟然有位能夠包容的朝廷官員。
見到他疑惑的表情，王實也沒有在意。他繼續說道：“你不用懷疑，其實泰州學派的學說，也算不得是你們的獨創。我曾經游歷過不少地方，歐洲的一些著作也有類似的內容。
譬如：’天下非君王一人之天下，乃共治基礎`、’天下為主君為客`，并非只有泰州學派提出來。歐洲也有學者提出“農工商皆本業”、“物競法則”、“奢靡能促進經濟增長”等具備市場經濟的觀點。很多觀念與你們不謀而合。
呵呵，有件事恐怕陳先生不知道，何心隱、李贄等幾位大賢前段日子被我從大陸接了出來，現在都到了關島宣慰司，已經在那里開堂講學。
你的同門師兄弟也來了不少，他們都在那里鉆研西夷的學說，我很期望他們能夠取長補短，中西融合，完善你們的理論基礎。”
“此話當真？”陳振龍驚喜的問。
“當真！忘了告訴你，過幾天會有一些泰州學派學子來協助你的工作，充實里的管理團隊。我希望你明白，做學問光靠講學是不夠的，最重要的還是實用。
本官認為：實踐才能出真知，要理論聯系實際。再好的學說畢竟只是理論，只有在實際工作中去運用它，才可以知道它是不是真理，閉門造車是不行的，那只會出一批空談家。”
說到這里，王實指著遠處的呂宋城堡，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圈，繼續說道：”這次來蘇克比灣，本官有了新的想法，我打算讓呂宋城成為泰州學派學說的試點城市，你們可以在這里把你們的學說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去，去驗證你們的理論是不是真理，這將是你們泰州學派的舞臺，我打算交給你們治理。
當然我也會從關島派一些人來協助你們，總之，我希望你們能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萬事要小心謹慎，不要因為你們的錯誤而讓老百姓遭受損失，否則這就違背了你們泰山學派的初衷了！”
陳振龍激動不已，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說：“多謝將軍再造之恩！別人可能不知道您這份恩情有多大，可我知道，您把何心隱、李贄等大儒接到關島，實際上是救他們的性命。
我曾經警告老師，朝廷可能會加害他們，可老師們怎幺都不聽勸。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自己獨自下了南洋，我已經心灰意冷。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泰山學派在大明是沒有前途的，因為它損害了太多官僚的利益，甚至影響到皇帝的統治。
我相信，總有一天泰州學派的學說會得到世人承認的。您把這里交給泰州學派管理，給了我們一個這樣大的舞臺，這對泰州學派來說無異于再造之恩。
泰州學派弟子陳振龍，代表師門，叩謝將軍大恩！”說完他就梆梆梆嗑了三個響頭。
王實把他扶起來，替他拍去膝蓋上的塵土。說道：“汝不必如此，這些海外的領地也需要讀書人來治理，記住你們服務的是這些同胞，工作中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讀書人讀死書是不行的，現在是一個變革的年代，讀書也要跟得上外部環境的變化。
既然把這里交給你們管理，這樣吧，以后這座城市就改名叫做泰州市，管委會改稱為市政府。你就擔任第一任市長。
組織結構，管理模式，錢乙大人會和你具體談。我衷心希望你們能干出成績，把這泰州市建設成真正的桃源之地。”
“多謝將軍！學生愿效死命！定當鞠躬盡瘁，全力以赴。”
“那我先多謝先生助我！哈哈哈……走，我們一起進城。”
“一起進城。”
……
蘇比克軍港中央一座三層的小樓里，見到大門口，錢乙正在送陳振龍一行管委會成員。看到他們興高采烈的登上馬車，朝著泰州城飛快地駛去。
王實唇線一勾，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望遠鏡轉到了碼頭方向，鏡頭里出現三個已經從福船上下來，正東張西望朝這邊走來的大漢。
放下望遠鏡，轉過頭他吩咐劉黑子：“帶他們去會議室，我一會就來。”
王實將望遠鏡交給劉黑子后，笑著向旁邊的一座偏僻的軍營走去。當他離開后沒多久，三位彪悍的大漢東瞅瞅，西看看，在衛兵的帶領下走進了這棟看似很平常，卻隱蔽在樹林間，外面很難看清楚全貌的小樓。
“澳主，這里好大，比咱們的碼頭何止大了十倍。”
“混蛋！人家這叫海軍基地，我們小漁村樣的碼頭怎么比。”
被稱做澳主的白衣男子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唉，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有些發慌。也不知道該不該來這里求援。小七，你說這位王參將會不會幫助我們……”
正在這時，一名軍官走了過來，這個白衣男子立刻閉了嘴，把后面的話又咽了下去。
來人一開口就是陜西味的京話：“你是林澳主吧？”
為首的男子趕緊行禮，答：“在下正是林元慶。”
“那好，你跟我來。將軍等下要見你。”
“不知將爺貴姓？”
“我姓劉，是將軍的侍衛長，不要叫我什么將爺，我們這里沒這個規矩。嗯，你稱呼一聲我劉隊長就行了。哦，對了，你們先在會議室等一下，將軍現在正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在召開。”
“是，劉隊長。”
劉黑子說完，就招招手讓他們三人都跟上。林元慶跟著劉黑子走進了會議室后，還沒敢落座，侍衛就已經替他們端來了茶和點心，這種熱情讓三人心底的擔憂稍稍減小了些。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正當三人左右打量這間寬大的會議室時，門再次被推開，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率先走了進來，除了劉黑子以外，身后還跟著一位穿著海軍軍服的軍官。
尤其是身后那個軍官，眼神掃過三人時，竟給他們一種如刀刮過般的感覺，讓他們三人心頭一緊，這讓曾經跟錦衣衛打過交道的林元慶，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林元慶趕緊起身跪在地上行禮，其他兩人也趕緊跟上。林元慶道：“小人林元慶，見過王將軍。”
“起來吧！不必多禮。”
王實打量了一下為首的林元慶，只見他長得很英俊，一身白衣文人打扮，倒有幾分羽扇綸巾的感覺，不太像是個海商。
王實問：“林澳主，聊聊吧。陳會長告訴我，說你有筆大生意想與本官合作。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經過這么長的等待，林元慶現在也沒有剛才那么緊張，海商的本色露了出來。笑道：“將軍，在下也正有此意。”
幾個人分賓主重新坐下，侍衛已經沏好兩杯茶。劉黑子順手關上門，站到了王實身后。此刻林元慶反倒不著急了，他姿態優雅地坐在那里，慢慢飲著茶水，一副淡定的樣子。
王實不懂得這是古人的含蓄，見他不開口，他很直接地問道：“未知林澳主籍貫哪里，又如何去到北大年定居？”
林元慶明顯愣了一下，隨后笑了，說道：“回稟將軍，林某祖籍潮州澄海縣，我就出生在北大年。聽人說將軍一直漂泊海外，王將軍這說話方式倒是像極了在下打過交道的荷蘭人，將軍當是在西夷那里生活過很多年。”
“林澳主如此年輕，聽說在北大年掌握著實際大權，還闖下好大一份家業，身在異鄉做異客，還能取得這樣的成就，本官倒是很佩服啊！”
林元慶搖搖頭，答道：“當不得將軍夸獎。實話告訴您，林某不過承蒙祖上余蔭罷了。”
王實：“哦，不知令祖是哪位？”
林元慶頗有些自傲：“家父林道乾。”
王實知道林道乾是誰，殺死他的林鳳現在正在他的麾下。不過能讓林元慶如此驕傲，看這樣子當年在南洋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王實不喜歡繞圈子，他直入主題，說：“林澳主，你的殺父仇人林鳳現在就在我的麾下，你還要找我談生意？”
聽到王實的話，林元慶神情一黯，回答說：“小人當然知道林鳳投了將軍，也從未打算去報什么仇。說實話，當年不過是意氣之爭，做海商的誰手里又沒有幾條冤魂？誰對誰錯，誰又說的清楚。
這次在下來找將軍，的確有件大事想跟將軍商量，這是關系到北大年近萬華人生死攸關的大事，在下焉敢因私廢公。”
“哦！說來聽聽。”
林元慶這才把來龍去脈娓娓道來。自隆慶開海以來，中國商人在北大年很占優勢，過去十幾年里，北大年一直就是中國商品在東南亞的貿易中心。
在很多歐洲人眼里，北大年就是個中國殖民地，雖然名義上有個北大年女王，臣服于阿瑜陀耶王朝，實際管轄權一直在幾個當地的華人大海商手里，林元慶就是當地的商會會長。
不過最近情況有了變化，幾個*商人利用當地人口優勢立了個蘇丹，推翻了女王，搶了政權。馬來很多蘇丹國開始都是這么建起來的，幾個商人找個別國蘇丹王子就建個國。
北大年現在能控制的人口就四五萬，也是*商人找了個柔佛蘇丹王子。因為這里有錫礦，現在這個政權成立后，荷蘭人也插手進來奪取了北大年的管轄權，并開始驅逐華人。
這就是他過來求救的原因，他希望南洋水師一舉拿下整個北大年，他們愿意將這個地方歸于宣慰司的名下，接受王實的統治。王實也聽出來了，其言下之意是不愿意接受朝廷的管理。
王實也沒有馬上表態，只是告訴對方他會認真考慮一下，需要會同其他將領商議一下。隨后的時間，王實向他打聽如今東南亞海面上的狀況，以及東南亞各國的基本情況。
聊天中，王實發現林元慶對東南亞各國的情況非常熟悉，而且還對這幾十年東南亞發生的海戰并不陌生。
雖然林本人除了與東南亞海盜有過幾次交手，并無海戰經驗，但他對本地的海戰史還是很了解。王實來了興趣，就讓林元慶詳細說說這些情況。
林元慶告訴王實，這幾十年來，東南亞各國只能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亂。
首先是葡萄牙人來到了這片海域，接著就是荷蘭人，他們帶來了堅船利炮。原本東南亞那些蘇丹國也有一些大商船，有些船的船樓比克拉克大帆船還要高大。但這些大船在與葡萄牙人、荷蘭人的作戰中全被送進了海底。
那些船看著是大，作為軍艦簡直不堪一擊。三年前柔佛蘇丹曾經派出三十艘五百噸以上的大船進攻馬六甲，被幾艘葡萄牙人的武裝商船全殲。
歐洲人帶來的軍事壓力，讓東南亞的土著國家軍事科技飛速發展。這些東南亞國家開始拼命地武裝自己，不說別的地方，光是一個小小的文萊蘇丹，國中就有火炮三百多門。
據林元慶介紹，東南亞目前最強的蘇丹國亞齊很早就與奧斯曼土耳其建立了軍事聯系，蘇丹蘇萊曼和塞利姆二世幾次派出軍隊和炮匠支援亞齊與葡萄牙人的戰爭。
作為一個合格的海商，林元慶作過調查。據他所知，亞齊現在大概有近千門大小炮，其中七百門是青銅炮。最著名的一門重炮名叫“一份胡椒”。
傳說奧斯曼蘇丹塞利姆二世幫助亞齊鑄造這門土耳其重炮，他只收取了一份胡椒的回報。馬打藍蘇丹國鑄了門超重炮，名字更是威武，叫“橫掃全球”。
不過這門炮從沒上過戰場，也上不了。島上根本沒足夠結實的道路讓重炮機動。馬打藍蘇丹的這門重炮就是擺在首都嚇人用，兼做召集開會的號炮。
柔佛此時估計有六百門火炮，在短暫的共同反抗葡萄牙人的同盟中，亞齊也支援了一些重炮過去。望加錫的實力不比柔佛差。望加錫蘇丹與葡萄牙人是盟友，葡萄牙人全靠望加錫給他們走私香料。
這些炮多數都是輕型火炮，重炮有一些，但并不多。如望加錫蘇丹國，現在有一門名叫“望加錫子孫”的三十二磅重炮，十一門十二磅炮，三十門六磅炮，以及兩百多門其他輕炮。
林元慶有些驕傲的說道：“將軍，告訴您，這些國家有些炮是我們賣給那些回回的。”
王實問：“哦，這么說，林澳主還兼做軍火生意？”
林元慶答道：“不瞞將軍，家父率領兩千多部下到北大年后，最開始經營的就是鑄炮生意。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從事這行三十多年了。我們商會在暹羅、北大年各有一家鑄炮工坊，基本上不愁銷路。”
不過他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們鑄不了西夷的那種加農炮，大多都是些佛朗機之類的。有時我們的產能不能滿足需求，我也會去澳門訂貨。葡萄牙人在那里有個火炮制造廠，質量很不錯。”
王實沒想到這個家伙竟然還是這個時代的軍火商，這倒讓王實更有興趣了，他一直很想讓蘇比克海軍基地這邊能夠發展出一些產業，維持基地的開支。
如今這軍火生意倒是很讓他動心，讓蘇比克軍港生產這個時代的前裝火炮，這對他的團隊來說根本不是問題，而且質量更好，誰也競爭不過他。
這樣不僅能減少軍港的開支，而且還能夠通過售賣火炮，與東南亞各國建立良好的貿易關系，又加強了東南亞各國的實力，讓歐洲各國想要在這邊殖民，付出的代價要多得多。
王實的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又寒暄了一會兒，讓他們安心等候消息。王實就讓劉黑子帶他們去招待所休息。
……
萬歷六年四月二十日，凌晨六點，海參崴。太陽初升，海面上還籠罩著點薄霧。
囊旺舉著望遠鏡，觀測著沿岸地形。在他的指揮下，庫頁島號和阿留申群島號兩艘運輸艦已經降下風帆，啟動柴油機小心翼翼地行駛在還飄著冰凌的海面上。
這里是阿穆爾半島的南端，海灣的出口正對著的是鯨海（后世稱作日本海）。
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指定的位置，正在尋找靠泊的地方。幾百人忙乎了整整一上午，才搭起了一個臨時的棧橋。
這里位于阿穆爾半島頂端的金角灣沿岸。金角灣自西南向東北伸入內地，長約七千米。這是囊旺圈定的位置，未來的海參崴城及港區將建在這里。
經過一上午的勘探，一份詳細的數據已經到了囊旺的手里。入口處灣寬約二千米，水深二十到三十米，灣內寬不足一千米，水深十到二十米。
這個位置北部為高地，東、南、西分別瀕烏蘇里灣、永寧灣（大彼得灣）和阿穆爾灣。金角灣南側隔東博斯普魯斯海峽，有永寧公主島（俄羅斯島）作天然屏障。海灣四周為低山、丘陵環抱，形勢險要。
根據資料，由于這里冬季結冰期長達100～110天（12月上旬至翌年3月中下旬），后世需要借助破冰船通航。在夏秋兩季多霧，其中6～8月平均有霧日一個半月，有時大霧影響航船進入港灣。說實話比庫頁島的條件要差多了。
大家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海軍陸戰隊排長李延跑過來報告，說是附近發現了當地人的部落，雙方發生了沖突，不過現在已經平息下來了。
不久之后，一些身材矮小，卻敦壯結實，且做土人打扮的男人被士兵們押了過來，有的人臉上還有傷痕，看樣子曾經反抗過。
見到囊旺的時候，看到他一身的明朝官服，這些人先是一愣，然后嘰嘰呱呱嚷嚷起來，神情非常激動，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一個士兵是庫頁島的土著出生，能聽得懂這些人所說的話。
他立刻向囊旺報告：“將軍，他們是居住在附近的原住民，應該就是您常說的赫哲人。說話的那個就是部落首領，他問我們是什么，為什么來這里，這里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他要求我們馬上離開。”
囊旺沖著這名士兵說道：“你告訴他，我是奴爾干都司指揮同知囊旺，這里是大明奴爾干都司的轄地，大明帝國派我來就是要恢復這里的統治，往后他們都必須到奴爾干都司登記造冊，重新成為大明帝國的臣民，否則將視為叛徒。”
“亦失哈？”
那個土著頭人突然冒出一句漢話，雖然別扭，但囊旺立刻聽懂了，他點點頭回答：“是的，亦失哈公公，明帝國皇帝的仆人。”
這個男人臉上露出喜色，他立刻像模像樣的沖著囊旺行了一個大明的軍禮，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枚印信。他用漢語結結巴巴的說道：“將軍，卑職是阿失哈達衛第七任指揮使忽刺修奴，我們已經丟失衛所很久了，你們總算是來了。”
說完這些，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嚎啕大哭，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人哭得像月子里的娃。好久他才安靜下來，等他把事情說清楚，囊旺這才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武二十年(1387年)正月，朱元璋派馮勝為征虜大將軍，率軍二十萬出征東北，逼近蒙古殘余納哈出的老巢，史稱金山之役。
納哈出自知實力不敵，最終率余部向明朝投降。此役隨同納哈出投降的故元官吏、將校多達三千余人，共獲降卒四萬余人。降后，朱元璋親封納哈出為海西侯。
納哈出的歸降，不僅為明朝統一東北地區清除了重大障礙，也是從整體上對故元勢力的一個沉重打擊。為明朝統一東北地區奠定基礎。
此后黑龍江下游奴兒干地區的元朝故臣多率部納貢歸降。1402年7月朱棣登基，是為明成祖，永樂元年（1403年），朱棣派行人邢樞等往諭奴兒干，招撫諸部。
永樂二年，置奴兒干等衛，其后相繼建衛所達一百三十余個。永樂七年（1409年），在當地官員的建議下，朱棣決定設置奴兒干都司，統轄各衛所。以東寧衛指揮康旺為都指揮同知，千戶王肇舟等為都指揮僉事。
永樂九年，太監亦失哈等領官軍千余、巨船二十五艘，護送康旺等官員至亨滾河口對岸的特林地方，正式開設奴兒干都司，是為明政府管轄黑龍江口、烏蘇里江流域的最高一級地方行政機構。
朱棣一再強調黑龍江流域是“鎖鑰之地”。亦失哈曾奉命九上北海。在此期間，明朝在松花江上建成了造船廠，有著名的阿什哈達摩崖石刻為證。
忽刺修奴的先祖當年就曾被太監亦失哈帶去過北京，覲見過過永樂皇帝，并被皇帝陛下親封為阿失哈達衛指揮使，世襲罔替。前幾年，他的部落被海西女真擊敗，元氣大傷，不得不逃到這里。
見到囊旺的軍隊和海面上的大船以后，這家伙哪能不趕緊上來抱大腿，那真情表白真是感天動地。不要以為土著人就傻，他們非常懂得審時度勢，要不然早在殘酷的競爭中被人吃的連渣都不剩。
得知他的情況以后，正需要通過本地人打開局面的囊旺，痛快的答應幫他收復失地。還拿出一些鴨絨大衣、烈酒、精鹽、白糖和鐵箭頭鐵刀鐵劍與他們做交易，這些赫哲人非常高興，投桃報李，給了囊旺很多張毛皮。
三天后，張嗣修帶領著八百多遼民在海軍的運送下來到海參崴，總算是完成了任務。
張嗣修一進囊旺的帳篷，就被里面的情形驚呆了，隨即便驚喜地叫道：“好家伙！熊皮！品相還這么好！這是…駝鹿皮？還有水獺、貂鼠、狐貍皮，哈哈，都是好貨色啊！囊將軍，這要是運到天津碼頭，可值不少錢啊！”
囊旺嘻嘻一笑，指指旁邊的帳篷說道：“這算什么！張主薄，那邊還有一帳篷呢。”
“真的？”
“呵呵，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張嗣修回來的時候，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住，嘴巴都咧到后腦勺去了。為了加強管理，奴爾干都司今后的毛皮生意全部交由貿易公司，貿易公司就是他這個主薄負責，奴爾干都司每個職位都占有一定的股份，享受貿易的分紅。
剛剛來就有了這么大的收獲，這擺明了錢途似錦啊！他如何能不高興。等他興奮勁過后，囊旺這才問他：“張主薄，這次去遼東順不順利，總共招了多少人？”
提起這個，張嗣修就有些泄氣，他氣咻咻地說道：“這該死的李如松，表面上客客氣氣，稱兄道弟的，背后卻捅刀子。遼東巡撫張學顏同意調撥給我一個衛所里的三百戶，找書苑wwｗ.zhaoｓｈuyuan.ｃom 人員都清點好了，足足有兩千多人。
等我去領人的時候，這李如松偷偷讓人在衛所里散布謠言。結果很多人跑了，只弄回來一百三十戶，總共八百人不到，而且還老弱病殘居多。真是氣死我了！實在是欺人太甚，總有一天我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張大人，你不用生氣。咱們無所謂，心里面早就有數，原本就不指望從李成梁那里移民，要發展終究要靠我們自己。你放心，有王將軍在，總有一天這個面子會替你找回來的。”
“哦，對了，囊大人，你讓下官查的那個人，我探聽到了他的消息，我一個同窗在遼鎮也是個主薄，做些文牘工作。他翻看了檔案，確實有努爾哈赤這個人，他還有幾個弟弟，其中一個叫做舒爾哈齊，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據說這人是女真俘虜，由于英勇善戰，被提拔為李成梁的親兵。不過現在已經回部落了，聽他說一個多月前，李如松把突然就這人送走了，臨走時，還領了不少武器，光是箭矢就有一萬多枝。
我這個同窗管的就是庫房，這批武器都是他親手發出去的。所以才這么清楚。這李成梁膽子太大了，勾結異族部落，竟敢把武器送給女真人。”
看到張嗣修氣咻咻的樣子，囊旺覺得有些好笑。他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帳篷外面，看著碼頭上的運輸艦嘴里輕聲的嘀咕：“努爾哈赤，舒爾哈奇，我們來了海參崴，你們就離開了遼東。嘻嘻，這么巧，有點意思！”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