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貨郎指著身旁一堆茅草道:“小哥哥,你睡那堆茅草上。”
裴阿柱走過去坐下,發現那堆茅草積滿了灰塵,又急忙站起來。
小貨郎手枕頭睡著,說道:“你可別嫌棄,屋子里破是破,刮風下雨都不怕,總比露宿街頭要好。”又道:“夜里別亂跑,隔壁院子里有一條小黑狗,邪得很……”
“怎么個邪法?”裴阿柱心里一動。
小貨郎開始發出輕微的鼾聲,居然睡著了。
裴阿柱將那些沾滿灰塵的茅草扔到一旁,揀了些干凈的茅草墊在身下,緩緩躺下。
屋子里又臟又臭,實在無法入睡。只因揀過茅草,他雙手都沾了不少灰塵,更覺難受。
想起院子里假山邊有個水池,決定去洗手。
推門出去,外面只有微弱的月光。
裴阿柱來到水池邊,洗了手,又在池邊的草地里拉完一泡尿。一陣涼風吹來,頓覺神清氣爽。
往遠處一看,發現隔壁院子里亮著昏黃的燈火。
他想起小貨郎的話,愈發確定白天那番僧就是那晚到白羊谷的鷹鼻僧,心想:“隔壁院子有條小黑狗,那惡僧多半也住在那里。趁他不在寺里,何不去打探一番?”
想到那咬過藍春齋的小黑狗十分兇狠,又有些猶豫。
再一想,心道:“師傅說我身上有三種奇毒,都是天下罕見。那小黑狗若是咬我,就是自找苦吃,我怕它何來?”
裴阿柱慢慢挪動步子,朝亮著燈火的院子走去。
走了一會,到了小院門前,只見院子大門虛掩。
他猶豫許久,輕輕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燈火來自院子左邊的一間屋子,他躡手躡腳走到屋前,捅破紙窗戶,往破洞里一瞧,猛然一驚。
屋子里,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在哭泣。
那女人背對著窗戶,裴阿柱只能看到背影和一頭披散的黑發。
“寺廟里怎么住有女眷?”他越看越驚,暗道:“小貨郎說這院子以前是冷宮,時常鬧鬼,莫非屋里的女子是以前宮里的屈死鬼?”
裴阿柱狠命咬住嘴唇,默念“無量天尊”,輕手輕腳往外走。
剛走出小院大門,忽然聽到一陣鎖鏈抖動的響聲,門旁角落里一個黑影竄出來,咬住他的褲腿。
他隱約看清是一條小黑狗,狠命朝后踹了一腳,發足狂奔。
那黑狗仿佛被鎖鏈鎖住,沒有追過來。他一路快跑回到棲身的破房子,迅速關上大門。
小貨郎仍在酣睡,鼾聲陣陣。
裴阿柱卷起褲腿一看,還好,沒有被咬傷。
坐了一會,困意漸生,躺到竹席上,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
側耳細聽,門外似有輕微的腳步聲,門一直吱吱輕響。
他側過頭,感覺披發女子就站在大門外,一直在盯著他。
胡思亂想了許久,后來實在太困,才迷迷糊糊入睡。
睡得昏昏沉沉時,裴阿柱恍惚見到那披發女子爬進了屋子,爬到自己身旁,又沿著身子往上爬,用滿頭長發罩住了自己的臉。
那女子用頭發在他臉上掃來掃去,裴阿柱拼命閉緊眼睛,害怕一睜眼就見到女子猙獰的面孔。
正怕得要命,耳邊傳來小貨郎的聲音:“哥哥,快醒來!”
一睜眼,原來是小貨郎正拿一根茅草撥自己的臉。
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天色大亮,長吁一口氣。
小貨郎道:“哥哥,趁天剛亮快出去,人多了被人發現不好。”背好行李就往外走。
裴阿柱跟在身后出了屋子。
“誰丟下的手帕?”剛到門口,小貨郎忽然道。
門檻旁有一塊打結的白色絲蘿手帕。那手帕干干凈凈,一看就是剛丟下不久的。
“小哥哥,手帕是你落下的?”小貨郎彎腰去撿。
“別碰!”瞬時,裴阿柱腦子里閃出一個念頭:“這絲蘿手帕恐怕是昨晚那女鬼留下的。”
小貨郎被他嚇了一跳,把手縮了回來,一臉茫然看著裴阿柱。
裴阿柱道:“那東西不是我的,不干不凈,千萬別碰,快走。”
小貨郎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恐,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后院紅墻下,爬墻來到寺廟外面。
天剛亮,寺廟外面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兩人朝山門走去。半路上,裴阿柱想起來,問道:“小貨郎,你昨晚說后院有條小黑狗很邪門,是怎么回事?”
小貨郎道:“哎呀,那條狗邪得很!后院有個掃地的僧人,去年被那小黑狗咬傷了鼻子。后來臉上長出一塊黑斑,見不得日光。他終日用黑紗覆面,躲藏在房里,只幾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真有這么邪?”裴阿柱暗暗心驚。
說話間走到山門口,小貨郎依舊在山門口擺攤賣面人。
裴阿柱別過小貨郎,來到一旁巷子里買了兩個糕餅。
草草吃完,又回到崇明寺山門,在一顆大柳樹下等那鷹鼻僧現身。
山門口的行人漸漸多起來,裴阿柱在柳樹下默默看著。一晚沒睡好,后來就在大柳樹下打起盹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香客的說話聲吵醒。
抬頭打望,發現已到午后。
裴阿柱走到小貨郎的面攤前問:“可曾見到那位野利布法師回來?”
小貨郎道:“剛才回來了,又帶著大包小包行李出去了,看樣子像是要出遠門。”
“出遠門,去哪里了?”
小貨郎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與他不熟,可不曾問。”又道:“給他趕馬車的是羅老兒,他常年在山門口接人,等他回來,你一問便知。”
裴阿柱點點頭,又回到柳樹下。過了一會,見一輛黑色簾子的馬車來到山門口,停在道旁。細看正是昨日載野利布的那輛馬車。
車剛停穩,那車夫開始坐在車轱轆上打盹。
裴阿柱咳嗽了一聲,問道:“可是羅老叔?”
那車夫睜開眼,問道:“雇車嗎?去哪里?”
“想找你打聽件事,剛才你載了一位番邦和尚,去了何處?”
“哦,他去了河邊碼頭,你找他作甚?”
“我家老爺想請一位番邦法師去家里做法事。”
羅老兒道:“他帶了許多行李,坐船去了遠方,你們還是另找旁人吧。”又道:“匆匆忙忙的,還掉了一個袋子在我車上!”
裴阿柱搭訕道:“可是值錢的東西?”
羅老兒道:“只是一個木頭人!”
他是個本分人,唯恐裴阿柱不信,又把那小布袋子從車上拎下來。打開一看,里面用紅布包了一個木偶人,刻的是個女人。
裴阿柱暗忖:“師傅見多識廣,或許能由這小木頭人找出那番僧底細,我且想辦法把它拿到手里。”
“羅老叔,這個木頭人可否賣給我?”
“你要這么個小木頭人做什么?”
裴阿柱靈機一動道:“我家老爺吩咐我來請番邦法師,白白等了一天。若空手回去,他一定以為我四處閑逛,壓根沒見過法師的面,免不了打我罵我。我拿這木頭人回去,就說是番邦法師送給我的,也好交差。”
羅老兒道:“送給你便是,東西也不是我的。都是苦哈哈的人,何必要你出錢?”
裴阿柱連連道謝,拿著那布袋子,又準備往碼頭而去。
剛走到前面的巷子里,只見陸道人、莫青璇、石榴、六圣四人行色匆匆迎面走來。
昨晚他一夜未歸,早上也不見回客棧,四人都有些焦急,急忙來到崇明寺尋他。
“阿柱,你怎么一夜未歸?”石榴問。
“你們來得正好,我找到那鷹鼻僧了,他就在崇明寺。可惜,他今天又去了碼頭,坐船走了!”
“快去碼頭!”
五人匆匆趕到碼頭,四下打探。只因碼頭上船來船往,來往的人實在太多,問了許久,都沒有問到野利布的下落。
眼看天色不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五人只得先回客棧。
半路上,石榴問道:“那些番僧模樣長得大同小異,阿柱,你會不會看走眼了?”
裴阿柱道:“肯定就是他!”又道:“昨晚在崇明寺后院,我還見到了那條小黑狗,差點被狗咬傷。”
六圣說道:“若是這樣,定是那惡僧無疑,只不知我師傅到底在哪里。”
回到客棧,裴阿柱又把那木偶人拿出來,讓陸道人鑒識。
細看之下,發現那女木偶人左手居然缺了一個手掌。
陸道人道:“這木偶刻的是個西域女子,那番僧一定來自西域。這女人斷了一只手掌,必定是故意刻成這樣,只不曾聽說過西域哪國有這樣的風俗。”
裴阿柱又把那木偶人放回布袋子里收好。
不曾想,這天晚上就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見那木偶女子站在自己床邊,呆呆望著自己。那女子身材婀娜,卻看不清臉。
他只道自己疑心生鬼。誰知,第二天晚上又做了同樣噩夢,不僅如此,那木偶女人身旁還多了個披頭散發的女子,背對著他,小聲在哭泣。
“無量天尊,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他心中默念,扭頭再望,那兩個女人卻依舊在屋子里。
兩個女鬼一齊現身,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哪敢再睡。
點起豆燈,發現床前那兩個女人都消失不見,裴阿柱暗道:“原來剛才是我的幻覺,為什么像真的一樣?”
把豆燈吹滅,重新睡下,緩緩側過頭,赫然又是一驚。那木偶女人和披發女子仍站在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