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出發,四人取道保定府、真定府、順德府,一路南下前往西蜀。
這日到了河南懷慶府孟縣地界,黃昏時走到一處山嶺,四野無人。
陸道人道:“這一帶人煙稀少,天色將暗,還須早點尋個落腳的地方。”
石榴指著山上道:“那林子里有幾間房屋,就去那里借宿!”
四人爬上山嶺,發現樹林里有一處四間房屋的小廟。
進了廟門,小廟里只有幾只山雀飛騰。
裴阿柱大喊:“有人嗎?”
過了許久,一個身穿粗布僧衣的瘦高僧人攙扶著一個老和尚從廂房里鉆出來。
老和尚身子佝僂,抬起頭笑著打招呼。那瘦高僧人約莫十五六歲,一臉憨笑。
老和尚問道:“幾位施主到此何事?”
陸道人稽首道:“老師傅,我們趕遠路,錯過前面客棧,想到貴廟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老和尚掃視四人一眼,說道:“廟里只有兩間廂房,又破又小,住不下。”又道:“前面十里外有一個村莊,幾位還是去那里借宿吧。”
“既然如此,還請老師傅指條路!”
老和尚點了點頭,望著那身旁的小和尚。
小和尚隨即道:“你們從山下的岔路第二條走,走上三里路,又有一條岔路,從左邊那條路走,再走四里路,過了河,前面的岔路……”
“記不住了,別說了!”石榴捂著耳朵。
陸道人抬頭打望天色,說道:“老師傅,只她們兩個女眷借住一間廂房,我們兩個男的就在大殿將就一晚,如此你看可好?”
老和尚面露躊躇之色,猶豫道:“寺廟里向來不留宿女眷,你們住在佛殿,恐怕對菩薩不敬......”
石榴道:“老和尚,日行一善,功德無量。你讓我們借宿,就是一件大功德,勝過你念經百日,菩薩肯定會給你記功勞。”
老和尚想了一下,笑著點頭:“女施主說得在理。也罷,我們師徒今晚在佛殿過夜,兩間廂房都讓給你們。”
四人就在小廟住下。
裴阿柱與那小和尚閑談得知,小廟里就這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平素香火冷清。那小和尚并無法號,名叫勺子。
臨睡前,陸道人叮囑道:“今晚我用鎖脈法封住經脈,耳不聞目不見,你要警覺一些。”
裴阿柱應道:“師傅只管放心睡覺!”
睡到半夜時分,廟里紅光沖天,忽然起了大火。
裴阿柱白天趕路,睡得頗為死沉,聽到石榴尖叫才醒來。
屋子外火光沖天,屋子里濃煙滾滾。他匆匆撿起行囊,背著陸道人往外沖。
剛到門口,就被一根塌下來的橫梁木擋住去路。他匆忙放下陸道人,抬開那橫梁木。
院子里,石榴正在大叫,莫青璇提著一個木桶在撲火。可院子里只有一個水缸,哪里撲得滅大火。
裴阿柱背著陸道人驚慌四顧,發現那叫勺子的小和尚正在大殿外嚎哭,大喊:“師傅,師傅!”
此刻,大殿被烈火包圍,燒了大半。
院子里也開始著火,四人急忙朝山坡下跑去。
天亮時,小廟被燒得精光,勺子灰頭土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石榴道:“別哭了,跟三歲小孩一樣,就算是我們拖累你,大不了賠你些銀子。”
勺子哭道:“師傅死了,廟被燒了,我沒地方去了,可怎么是好?”
陸道人寬慰道:“小和尚,你可愿意去別的寺廟落腳?”他醒來后只覺大火起得蹊蹺,只可惜夜間鎖脈深睡,不能聽到外面的動靜。
勺子點頭道:“若是有人收留,自然愿意。”
陸道人道:“山西陷空寺的普曌禪師與我有些交情。你若不嫌遠,我舉薦你到陷空寺當個沙彌,你可愿意!”
勺子愣了一下,點頭道:“愿意!”
陸道人又道:“好,到了前面鎮上,我找筆墨寫下一封書信,再送你些盤纏。你帶著書信前去找他。”
勺子面露難色道:“千里迢迢的,老道長能否帶我去一趟?我怕去了找不到人。”
石榴奚落道:“你這和尚真是麻煩,七尺男兒還怕出遠門。”
陸道人道:“也罷,你暫且跟在我們身旁。待我從西蜀回來,再帶你前去陷空寺。”
勺子點了點頭。
石榴將行李往勺子身上一扔,沒好氣道:“往后行李就歸你了!”
五人一路向西,不覺走了一個多月,來至蜀山之中。
此地山嶺與江南北地不同,沿途只見崇山挺立,云霧繚繞,仰頭觀望,難望其頂。
這日,裴阿柱正行走一條陡峭的山路上,忽聽身后有人說話。
扭頭望去,只見四個漢子用木板抬著一個人匆匆趕路。那幾個漢子腳力了得,雖然抬著人,卻步履甚快,瞬時趕上裴阿柱一行。
山路狹窄,裴阿柱幾個讓在路旁,讓那些漢子先過去。
那四個漢子抬著人走到前頭,又停下來歇腳。
內中一個年長的漢子一臉焦急走過來,對陸道人作揖道:“道長請了,我那兒媳被毒蛇咬傷,急著去前面找郎中,可否來個后生哥搭把手?”
山路難行,只因其他三個漢子走得太急,這老漢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前來求助。
適才駁身而過,陸道人匆匆瞥了門板上的婦人一眼。見她雙目緊閉,右腿綁著布條,腳跟上方烏黑一片,腫得厲害,便知她是被毒蛇咬傷,道:“老哥,我們身上碰巧帶有蛇藥。你若信得過貧道,就讓我來醫治。”
那老漢連連擺手:“多謝道長美意。我們都是山里人,家中也有蛇藥。可我這兒媳如今有了身孕,又不曾看清咬她的蛇,前面不遠寨子里有一位十分了得的蛇醫,還是找他去治才好安心。”
陸道人點了點頭,旋即道:“阿柱,上前搭把手!”
裴阿柱應了一聲“好!”將背囊放下,跑上前去,替了那老漢的位置。四人繼續抬著那昏迷的婦人,匆匆朝前趕路。
陡峭的山路只有一條,不用問,他們五個與那幾個漢子都是同路。一行人又走了半柱香時間,來到一個寨子。
那老漢道:“這寨子名叫雞公寨,那有名的蛇醫就在寨子里,綽號杜鐵鉗。他常到附近山中捕蛇,一雙手抓蛇如鐵鉗,因此得了這個稱號。”
一行人進了寨子,來至一處吊腳樓前。
那老漢在屋前大喊幾聲,不時出來一個彎腰弓背的瘦個男子,看模樣四十歲出頭。
那男子正是蛇醫杜鐵鉗,他出來看了一眼,朝老漢道:“快抬進去!”幾個漢子手忙腳亂將昏迷的婦人抬到屋里。
裴阿柱在旁觀望,心里有些好奇,只想看這杜鐵鉗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那廂,杜鐵鉗不慌不忙拿出一把挖耳勺大的小刀。他點燃一個棉花球,將刀在火上燒了一會,用白布擦干,用刀輕輕劃破那女子腳后跟的傷口。
婦人傷口處霎時流出一股黑血,杜鐵鉗用手指輕輕蘸了些許黑血,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突然,又將那手指伸到嘴里,用舌頭舔了一下,說道:“被筍殼斑咬了!”快步進屋,端著一碗水出來,用一根竹片將昏迷婦人的嘴撬開,緩緩將水喂服。
過了一會,杜鐵鉗又拿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些許粉末在婦人腳跟傷口處,說道:“先不要抬回去,躺一兩個時辰就無大礙了。”
那老漢和幾個漢子都松了一口氣,連連道謝。
那婦人尚未蘇醒,裴阿柱在旁看了一會,不覺杜鐵鉗有何高明之處。
陸道人卻暗暗折服,心道:“這蛇醫只舔了一下毒血,便可斷定是何種毒蛇,果有過人之處,難怪那老漢非要來找他治傷。”他知道,被蛇咬的婦人有孕在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若不能對癥下藥,縱然救了大人,也會殃及腹中胎兒。
莫青璇道:“山路崎嶇,我們不如就在雞公寨歇宿一晚,明早再趕路。”此時天色尚早,她心中暗暗盤算:“蜀山之中毒蛇出沒,眼下碰到一個厲害的蛇醫,若能請他同行,一路又少卻許多麻煩。”
五人在寨子里找了一戶人家借宿。
午飯后,裴阿柱在寨子里閑逛,只見那幾個漢子又抬著那婦人從杜鐵鉗家中出來。那婦人已經蘇醒,正和幾個漢子有說有笑。
裴阿柱見狀,暗嘆杜鐵鉗醫術之精。
傍晚時分,莫青璇說出自己的打算,欲請蛇醫杜鐵鉗同行。陸道人、裴阿柱、石榴、勺子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黃昏時候,裴阿柱跟在陸道人身后,登門拜訪杜鐵鉗。
見兩人進來,杜鐵鉗一臉疑惑掃視兩人,問道:“兩位遠客,到我屋里何事?”
陸道人稽首道:“久聞杜神醫大名,我等欲往蜀山中采些名貴草藥,愿出銀錢雇你同往,不知可否?”
杜鐵鉗連連擺手:“我只在寨子里看病,不到遠方,尊客請便!”
“每天一貫錢,愿不愿去?兩貫錢……”
裴阿柱正說著,就被杜鐵鉗連推帶請送出了門外。
見陸道人朝門外走,裴阿柱追上去道:“師傅,你再勸勸他,有錢能使鬼推磨。”
“多說無益,不用勸了!”陸道人笑道。
他早找人打聽清楚,杜鐵鉗年近五十,又是獨身一人。此人平日除了上山捕蛇,采些蛇藥,素不喜歡與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