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是一種象征著不詳的鳥。
因為吃腐肉而常常出現在戰場,并且模樣漆黑古怪,令人望而生畏,于是便常常有類似的傳說。
它的鳴叫,好像也象征著武慶之此行并不順利。
武慶之呆呆看了一會兒那烏鴉的背影,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的確是個不妙的征兆,如果這世界真有什么操控命運的神祇,這大概便是神祇的警示——他笑了笑。
神?自己又何曾信奉過神?
赫連威曾經在醉酒后問他,“這世界真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粗豪的男人平日對類似的事情避而不談,唯有一醉方能顯現出那份隱藏極深的猶疑,在一日復一日的寂寞孤苦之中,他好像也開始疑心自己是否注定要埋沒一生了。
“如果是太子問,我會說有,他就是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其實我哪知道這些,只知道他不是什么真命天子,也是我的頂頭上司。”武慶之也是微醺,臉色微紅,說出了有些不怎么該說出去的話,“但現在是你在問,我只有如實告知,這個世界是沒有命運的。赫連,你可知曉我曾在大晉皇城內外找過三百七十八名算命先生,他們有的算準了我的名字,有的算準了我的經歷,有的算準了我的性格,有的算準了我一些極少人知曉的秘密……”
赫連威瞪大了眼睛,“真的算準了?”
武慶之點頭,“算得極準。”
“可你還是肯定這世界沒有命運。”赫連威咧嘴大笑,“此事若非是你在開玩笑,便一定有個理由。”
“自然有個理由,而且是個非常有力的理由——我找他們的時候,是抱著對他們的殺意前去的。”武慶之冷笑,“沒有一個算命先生算準了他們會沒了命,所有人面對我都神態自若、端莊從容,他們能夠算準我很多秘密,卻瞧不見我袖子里藏著的一柄刀。到那時我便知道了一件事情:這些江湖騙子的確很了不起,的確也很有些本事,但這絕對和命運無關,因為掌握他們命運的人是我。”
赫連威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對武慶之比起了大拇指。這件事情到現在仍然深深刻在武慶之的回憶之中,這是他從小到大頭一次受到這家伙的贊許。
只是彼時不知,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命運嗎?
“來。”
武慶之瞇著眼睛看著黑鳥,忽然拍了拍掌,收起折扇,朝旁里伸去一只手。他的屬下極懂,立刻遞上來一把牛筋長弓,一支雕翎箭矢。
他此時端坐高頭大馬之上,接過一弓一箭帶在身上,雙手拉起韁繩,兩腿輕輕夾著馬身。這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寶馬立時明白了主人心思,四蹄一踩,縱身朝著前方奔騰而去。
呼啦、呼啦——
這匹是千里挑一的絕世寶馬,體力耐力爆發力都是絕佳,短短數個呼吸就加速到了頂點,兩邊的事物劇烈地向后拉車過去,速度之快足以令常人口鼻窒息、雙眼虛瞇。
可是在武慶之這里卻不然,他騎在馬上,發絲衣袂都被狂風吹得飛舞起來,神情卻平靜得好像飯后的散步一般,一雙眼睛更是緊緊盯著遠去的黑鳥,雙眸亮得好似寒星。如果有人注意,能夠發現他的身體和馬匹之間并不是緊緊貼著,而是隨著馬匹奔走的時候起起伏伏,自己也跟著有節奏地運轉腰力,甚至借助馬匹的力道。
忽然!
到了一個極好的位置,武慶之雙眸一瞪,猛地一下放開韁繩,張弓搭箭,瞄準遠空。
“吁——”
聽得主人的指令,白馬剎那之間收攝速度,一個高仰,馬嘶長鳴,一時間所有的力量、氣勢、意志,都從水平面轉移到了側面,再轉移到了武慶之的身上。這一刻,他的下半身好像和馬匹融為了一體,全然化作了固定的石塊,甚至連一絲一毫輕微的顫抖都沒有,而上半身才是可以自由活動、自由瞄準的肉體凡胎。
這風馳電掣的白馬一停,下半身立刻傳來了一股止不住的慣性,要將武慶之掀飛出去。他卻反而借由這股力量,猛地舒展筋骨,渾身上下,包括兩條大腿、腰腹、胸背、肩肘甚至是脖頸的力量,全灌注到了手中這柄三石大弓上面——刺啦一聲,光是張弓搭箭的過程,便在空氣之中蕩漾出了一道極為渾厚的音波來。
這柄強弓曾是武慶之花了大價錢專門定制,贈送給赫連威的禮物,本來只有赫連威的千斤神力才能使開,但他現在借助馬匹的慣性,卻也能夠勉強拉動。
武慶之張弓搭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凝神聚氣。
烏鴉一聲哀。
箭發如飛電。
武慶之松弦。
中!
這三件事情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甚至讓旁觀者幾乎分不清誰先誰后。黑色的烏鴉在半空中凄慘地鳴叫一聲隨即墜落,一道黑色的流光在天空中留下銳利的痕跡,武慶之手中飽滿如圓月的強弓崩地一下發出一個清脆有力而堅實的聲音——然后一切從極靜變成了極動,高頭大馬踏踏實實地落在地上,武慶之手中的強弓震得他渾身上下的筋骨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不詳的黑鳥攜帶著一支將其貫穿的雕翎箭落在地上。
良久。
武慶之下了馬,慢步走上前去,箭矢從翅膀處貫穿,并未將烏鴉一下擊斃。生命力頑強的黑鳥仍在地上撲騰了兩下,隨后被他一腳踩在原地,反復用力細致地碾壓,直到烏鴉毫無動靜。
鮮血,從鞋底流溢而出。
“果然,和那群算命先生一樣。”他笑了笑,笑得殘忍,也笑得平靜,“沒有什么命中注定,也沒有什么不詳的征兆,碰上了我才是你們的命,噴上了我就是你們的不詳。如果這世界真有掌握命運的神,那也注定是射出這一箭的人!”
他轉身離開,心中坦然,再無陰霾。
有這一箭,誰能阻擋!
……
寧易打了個噴嚏,抬頭看見了陽光,
昨晚他又做了個夢。
和之前被赫連威殺死的噩夢不一樣,這一次的夢境十分荒誕,他夢見了一只……對著自己蹦蹦跳跳、齜牙咧嘴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