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法海早已遠遁幾十里外。
忽然腳步一停,冥冥當中似有感應。
一縷情絲,在半空中飄飄而來,在法海頭頂盤旋,不肯散去。
法海搖頭道:“孽緣,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但這命運之事,無法強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紅粉骷髏,傾城白骨,不了卻紅塵,始終大道難求。
卻又面臨著一個問題,這里到底是哪兒?
前一任的法海是個憨批,云游三年,居然路都不問,只是一路忍饑挨餓,飽一頓餓一頓,走到哪兒打到哪兒,一路降妖除魔,還專挑荒山野嶺。
連走到哪里都不知道。
無奈之下,只能山林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尋了個下山的方向,一直走到中午時分,才看到兩邊有些農田,一個白發老丈正在田里鋤地。
法海走上去唱了聲佛號:“請問老丈,這里是哪里地界?”
老丈聞言抬起頭來,怯懦的打量一番,回道:“我只是這里的山民,并無糧食米面,虧待師父了。”
法海道:“無妨,我來只為問路,這里到底是哪兒?”
“這里喚石泉山。”
法海問:“哪里地界?哪州哪府知道么?”
老丈用手指了指山下,約莫幾十里外,有座城池,說道:“那里是平山,徐水縣,你問的是不是這?”
“平山?勞煩老丈,地名說大一點,是哪府?哪道?”
老丈順口便答:“真定府,河北道。”
法海以手加額。
內心痛罵這廝,真的是個憨批。
云游三年,居然徒步上千公里,從江蘇走到河北?
關鍵好死不死,走到宋遼邊界?
罵過卻眉頭一皺。
此地鄉間老農,有什么見識?
大多數都是一問三不知。
卻能準確的道出州府地名?
“敢問老丈,如今是幾年?”
老丈也是想也不想:“宣和四年過半。”
“宣和四年?”
法海更是訝異,運起天眼目力,將老漢仔細查看了一番。
的確是人。
難道是什么大能妖物,居然能躲過自己神通目視?
法海的眼神變冷:“敢問老丈,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漢察覺有異,不知為何便開罪了和尚,忙慌慌跪了下來:“師父息怒,老朽乃是廣信軍制下軍戶,兩個小兒都在軍中服役,老朽也是個民丁,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法海恍然。
這到說得通。
趕緊把老丈扶了起來,連聲致歉。
老丈站了起來,仍是懼怕不已,指著山下說道:“需不需要老朽為師父帶路?”
“不用了,叨擾老丈,我順便在這里歇息一會兒。”
說完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看著山腳下的一馬平川,官道上,似有一隊衣衫僂爛的流民,拖兒帶女,步履蹣跚。
不由興起一聲老氣橫秋的長嘆。
“亂世啊,亂世!”
這聲長嘆,既有出家人的濟世為懷,也有一個穿越人士先知先覺的悲滄。
檀淵之盟過后,仁宗繼位,封禪泰山,后續的幾任皇帝都是重文輕武,整日琴棋書畫,窮奢極欲。
五鬼用事,六賊當政,朝政荒亂,國札一瀉千里。
而此時宣和四年。
法海掐指一算,按照公元來講,應該是1122年,正是海上之盟的第三年。
遼國未滅,金國又起。
徽宗朝廷征用無度,流寇肆虐,各路豪強土匪揭竿而起,天災人禍,餓殍尸骨趴伏滿地,流民乞命。
就差亡國也不遠了。
法海遠眺前方的定州府。
城內到還好些,有兩座佛寺坐鎮,每日念經超度亡魂。
城外,可就麻煩了,但凡密林之中必有妖霧,隨處都是亂葬墳崗。
那老丈后怕不已,生怕和尚暴起殺人,抖抖索索,從懷里掏出半塊干巴巴的干糧,遞上裝著葫蘆的溪水:“師父,可否用過午膳?”
感受到老丈的懼意,法海心中有愧。
將他的干糧接了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只掰下指頭那么大一點。
說道:“我受了你的施舍,那么也是有緣,我是出家人,身無長物,就代我佛賜你一些福蔭吧。”
手運玄功,按在老丈摩頂之上。
老丈眼神漸漸混濁,顯得昏昏欲睡。
約莫一會兒過后,卻是越來越精神,背脊挺直了,臉上如坑洼一般的皺紋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了些。
臉色也泛出一絲血色。
整個人瞬間年輕了十歲。
那老丈激動得難以言表,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口誦活菩薩,撲到地上磕了九個響頭,涕淚縱橫。
法海將老丈扶了起來:“不用激動,出家人慈悲為懷,老丈你身無惡業,摩頂上隱有一絲佛氣,想必在家中建有佛龕,日日供奉,則今日該當此報,我再問一個事,這附近有沒有什么蜘蛛巢穴,大型妖物,洞窟之類?”
老丈連說有,有。
“這石泉山上有片樹林,里面長了很多野生柳樹,一年四季柳絮紛飛,尋常人在里面轉一圈,身上沾染得到處都是,還容易迷路,師父可是要去此地?老朽我為你帶路。”
法海點頭,這便是了。
什么柳絮紛飛,分明是蜘蛛吐絲的分泌物,用來遮人耳目罷了。
他現在急于知道這蜘蛛精的跟腳來歷。
探明是開罪了哪個菩薩,再到佛前謝罪。
徹底將這事了卻。
“也好,老丈你這間事能走得開嗎?”
“走得開,走得開。”
老丈不由分說,扛起鋤頭便在前面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