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生的房子在村子的東邊,一處小小的山坳之上,翁草村的經濟并不是很困難,近些年很多年輕人都通過讀書走出了翁草村,極大的改善了翁草村的經濟狀況。
再加上當地也真的稱不上是特別落后的地區,本地就有著非常有名的古丈毛尖,靠著茶葉,翁草村也能保證吃喝不愁。
而逐漸富裕起來的鄉親們,自然沒有虧待老恩師,村民們幫著張書生建起了房子,平時吃的喝的用的,也是一應俱全,現在人走了,村民們也是自發的來送行。
蘇燦帶著黃壘和妹妹來到了張書生的家中,此時這宅子里,已經滿滿當當的擠滿了村民,這些村民大多都是曾經喊過張書生一聲老師的人。
只不過這些人的年紀跨度,著實是有些大了,最大的已經垂垂老矣,最小的,怕也是成家立業。
瞧見蘇燦帶著黃壘和妹妹到來,村民們紛紛叫著燦哥兒……
當然有的年齡太大的人想叫燦哥兒前,就被蘇燦瞪了一眼,趕忙別別扭扭的改口小蘇。
湘西少數民族跟漢族的喪葬習俗略有不同,甚至因為張書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后人,整體儀式顯得極其簡略。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沒有后人的前提下,有很多喪葬儀式的前提壓根就不成立。
這也就是張書生在村民當中地位頗高,所以村民們自發的為張書生辦事,不然你真換一個沒人管的孤寡老人,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等到被發現,也就是草草下葬,根本不存在喪事一說。
黃壘和妹妹按照當地的習俗祭拜了亡者,兩人都不茍言笑。
蘇燦的身份在那里放著,他僅僅是來給張書生送一程,他不可能去祭拜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他會以更高層次的力量,讓張書生死得其所,獲得他操勞一生真正應該獲得的獎勵。
“行了,大家伙也都別看我來就一副正襟危坐地樣子,我不吃人。”蘇燦看到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冷場下來的氣氛,不由得說道。
一個四五十歲的村民縮了縮脖子:“那說不好,你餓急眼了啥不吃。”
蘇燦眼一瞪:“你再說一遍,皮癢了是不。”
被這么一打岔,黃壘和妹妹頗有些忍俊不禁地感覺,就是心中納悶,那么一個看著夠給蘇燦當爹地男人,竟然被蘇燦當孫子一樣訓著,還屁都放不出一個。
來不及問出心中地疑問,就被蘇燦地話給打斷。
“行了,都別廢話了,開棺吧。”
此時地張書生已經被裝進了村里人湊錢買來的棺槨當中,蘇燦一聲令下,幾個村里地壯勞力便掀起了厚重地棺材板,張書生地尸身呈現在了每一個人地面前。
單從外表看,張書生就是個干癟地老頭,面目平平無奇,身著漢家壽衣,唯一能稱得上特點的,便是那百歲老人才有的如同橘子皮一樣的褶皺皮膚,如今這皮膚也應為失去了生機干癟開裂。
妹妹第一次見到死者,害怕的往蘇燦的身后縮了縮,蘇燦愣了一下,隨后心中了然,一股能量從蘇燦的身邊散發開來籠罩住了妹妹。
這股能量充斥著令人心安地感覺,溫暖,柔和,卻又不失強大,能夠帶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在這種能量的影響下,妹妹心中地恐懼感一下子就被祛除了。
“好了,還是老規矩,大家開始說吧,有關張……張老爺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說。”
所有的村民,包括黃壘和妹妹都不知道,此時地他們已經進入到一個極為嚴肅地場合。
審查官招募面試考試又名升入神國最后的考驗。
作為希靈神系的真神,新帝國晉升的皇帝之一,蘇燦有著至高的象征力量,在蘇燦的見證之下,旁人對去世者的所有評價都會記錄在整個虛空當中,如若真誠,不管評價是什么只要符合《帝國審查官晉升與選拔管理條例》中符合允許晉升為審查官的事項,那么這個人將會升入神國,成為審查官,為自己的神明效力,也就是為蘇燦效力。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有人肆意詆毀,污蔑去世者,也會在蘇燦的力量影響之下遭受天譴。
當然,村民們不知道這里面的門道,在翁草村,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有時候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有時候是一些特殊的外來者,不過大家心里都清楚,這對于蘇燦來說,不是開玩笑的。
村民們沉默了一會后說道,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老大娘開口了:“要說說張老師,我覺得,我代表著村里的女娃子們,是有發言權的。”
“我七歲那年,按說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不過我爹不讓我去學堂,我爹那個時候說,我一個女娃子家家的,認什么字,老老實實在家幫著做幾年工,然后到年齡了,就找個人嫁了,死活不讓我讀書。”
“那個時候我出去放牛,看著村里其他的娃子背著書包去學堂里,我羨慕的很啊,心里著急,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也不敢讓我爹看著,不然又是一頓打啊,就把草帽擋在臉上,不讓人看著我流眼淚。”
“后來張老師聽說了我的事,就跑到我家里來勸我爹,我爹還是不同意,張老師急了,就和我爹吵了起來,一次勸不成,張老師就來勸了第二次,第三次……
最后,我爹被煩得不成,終于是同意,我早上幫家里做完活,下午就可以去學堂里讀書。
我高興壞了,雖然每天只能上半天學,但也總比上不了的強啊。
因為我比其他學生進度落下了太多,張老師特別照顧我。
我真的很感謝張老師,要不是張老師,恐怕我這一輩子,就見不了那么大的世界了,更上不了復旦大學,也結識不了我的愛人……”
黃壘一直傾聽著這個故事,前半段聽的滿腹唏噓,聽到中間對張書生的敬意更是強烈,但到了最后,一個趔趄差點沒滑到椅子底下去。
“大媽,你上了復旦大學?”黃壘忍不住問道。
“是啊,我現在是復旦大學的經濟學教授……”
等到老太太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黃壘再一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老太太,是國家智庫的一員!國家級的經濟顧問!
“那您現在這是……”
老太太笑了笑:“年前就聽說張老師可能快不行了,就把手里的工作放了放,趕了回來,可算是沒遲。”
黃壘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乖乖,這么藏龍臥虎,別人心里素質可受不了。
“行,二妮姐說完了,我也說兩句……”
接下來,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張書生平凡卻又燦爛的一生逐漸補完。
令黃壘震驚的是,翁草村,真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某某地方大佬,某某領域的專家,某某商業強人……而這些人,都是張書生的學生。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獲得了那么高的成就,有的人沒有走出深山,就是繼續留在當地,當一個農民,但因為有張老師的教育,他們有著更幸福美滿的人生,也時常記著張老師的恩情,將一種精神代代相傳。
有的人買不起書本,張老師將自己手抄的教材送給學生,有的學生上學沒飯吃,那就把自己的口糧分給學生,有的人住在偏僻的山崖之上,張老師就每天背著學生上下學。
他看著一個個孩子或是獲得了足夠的成就,或是獲得了美滿的人生,自己卻只是微微一笑,轉過身,牽起一雙雙小手……
繼續將他們送上光明的大道。
妹妹聽著張老師這些年為學生們做的事,再看到躺在棺材里斷了生機的瘦小老人,不知為何。
淚如雨出。
一個老人似乎被紫楓的眼淚感染到了,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也終于繃不住,嚎啕大哭:“當時……當時張老師……張老師自己腿受了傷,可他不讓學生們幫他補學堂頂棚的洞,自己爬上房頂……差一點摔下來……”
老人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屋子里的村民偷偷的抹著眼淚。
黃壘的眼圈發紅,他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妹妹抱著蘇燦的胳膊,眼淚將一條袖子已經打濕。
蘇燦將紫楓抱在懷里安慰了一會后,嘆了口氣,微微笑了笑:“孩子,最起碼,這些孩子們沒有忘記你為他們做過的事情,那么……”
蘇燦走到棺槨之前,手指輕點在了張書生的額頭之上。
“茲考核,被考核人員滿足《帝國審查官晉升與選拔管理條例》第四十五條:教書育人者。特此,我以帝國皇帝克雷爾.潘德雅克之名,晉升你為帝國審查官,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命令……”
帝國皇帝真名之意便是虛空最高指令之一。
蘇燦深吸了一口氣:“希望你在接下來無數的時光當中,為帝國效忠,為帝國教育它的子民。”
這一刻,仿佛時間慢了下來,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張書生的尸身之上,一點點的金光飄出,匯聚成了一個人型,朝著蘇燦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還有什么想說的嘛?”
“請您讓他們下課吧,陛下,無需哀悼我,我走了以后,他們就是我,還有就是,我在床下,給您留了一些東西,雖然我不需要,但是總覺得還是記錄下來比較好。”
“我知道了,快去報道吧,現在你是帝國軍事序列了,要服從命令行事。”
“是……”
那道金光匯集成的人影飄向天空,緩緩消失不見,周圍的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蘇燦看著眾人,緩緩說道:“同學們……下課了。”
在短暫的幾秒安靜之后,不知道是誰,突然站起身來:“起立!”
“老師再見!”
“同學們,不要哀悼你們的老師,他走了,你們就是他。”
蘇燦淡淡的說了一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帶著黃壘和妹妹離開了這里,而剩下的這些人,其中有一部分人捏了捏拳頭,似乎……
明白了什么。
……
返回蘑菇屋的路上,妹妹還是哭的梨花帶雨的,蘇燦忍不住停下腳步,幫妹妹擦拭著淚水:“紫楓啊,別哭了,再哭可就把臉哭花了。”
妹妹啜泣著:“為什么啊,為什么張老師就是這么好一個老師,我遇到的老師,課堂上不好好上課,逼著學生報自己的課外輔導班,對學生家里有錢有勢的就愛護有加,對普通的學生就冷眼相待,不愿意承擔責任,反而怪罪學生和家長……這到底是為什么!”
原來,妹妹哭的原因是這個……
沉吟了一下之后,蘇燦緩緩說道:“寶貝,或許現在說這個對你來說太早了,但是呢,既然你問起來了,那我就說一說吧。
老師和教師,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教師,只是一種謀生的職業,就和工人,設計師,演員……等等職業一樣,他們做這些工作就和農民伯伯下地種菜一樣,圖的是養飽自己和家人的肚子,我們有的時候不能站在大義的一方批判他們,因為就像狼群捕羊一樣,那是為了活下去,盡管我們不齒他們的行為,但我們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批判。
但老師不一樣,老師是真正的教書育人,僅此一點那就是圣人,我們或許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圣人。
但我們碰不到,我們就不能成為嘛?
希望你對此,有些思考。”
妹妹愣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