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俊回來了,開走的新車變成了一輛快散架的破車。
不知道他是怎么開回來的,又經歷了些什么,車窗沒了一半,車身滿是坑洼的斑駁,后備箱的蓋也不翼而飛,車窗也碎了一塊,好在不在司機的視野。
這幾個月孫俊竟然去了一趟西藏,用他的話說沒死就是奇跡。孫俊的臉已經被頭發和胡須的茂盛掩蓋了本來的模樣,暗紅爆皮的膚色是純正的高原紅,而且孫俊帶回了一個同樣有著高原紅和一雙會說話圓眼睛的,一頭臟辮的五六歲的小姑娘。
當孫俊手牽著這個小姑娘敲開家門時,林陽根本沒認出是誰。孫俊給了林陽一個熊抱:姐夫,我回來了。我活著回來了!這是卓瑪,快叫林叔叔。
林父林母出來愣了許久認出兒子:有本事你別回來!
:回來就好。
孫俊上前一手摟一個將父母緊緊地擁住: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一步。給你們介紹我女兒,看,漂亮吧?快叫爺爺和奶奶。
小姑娘只是滴溜著一雙星星一樣的眼看著林俊父母。
孫俊:她還聽不懂漢語。不過用不了半年就好了,小孩子學什么都快。
三個人都看著孫俊和女孩兒發愣。
孫俊:你們先給她洗個澡,我去買衣服。
小卓瑪抱住了孫俊的腿,怯生生地看著三個人。
林陽:我去吧。你也好好洗洗,我再買把推子。
孫俊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原來小姑娘是孫俊路上撿的,小卓瑪和爺爺在轉山,山沒轉完,爺爺就病在了路上,正碰孫俊路過,將一老一小拉去了醫院,可爺爺沒到醫院就咽了氣,臨死之前握著孫俊的手看著小卓瑪又看孫俊。
孫俊:放心吧,我一定把她送回家。你把地址告訴我。
爺爺流淚,睜著眼過世了。
通過當地公安找到了這對爺孫的住處,是在青海黃縣,其父親車禍去逝,母親也在半年前乳腺癌走了,只有一個奶奶在家。
老人抱著小卓瑪謝孫俊,當時孫俊和公安人員及當地村長居民全哭了。
原來小姑娘有先天心臟病,爺爺帶著她轉山是想求她的病能好,有個美好的未來。
孫俊和奶奶小姑娘在一起生活了一周以后,幫老奶奶把房子修了,柴米油鹽備好,就去辦領養手續,但政府給了他一年考查期,孫俊坦白了是因為自己的過去,奶奶卻說相信孫俊,就是怕孫俊以后要娶妻會后悔。如果能治好小姑娘的病就萬分感謝,當地政府會安排照顧的,也是怕小姑娘不適應大城市的生活。
林陽看著小姑娘烏紫的嘴唇和指甲意識到其病的很重,馬上送到了自己的醫院直接找到了院長,并用自己的錢交了備用金。孫俊要給林陽錢,林陽堅決不要,這讓孫俊十分堵心: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認為我的錢不干凈?
林陽只說給小姑娘用的錢自己的夠,不夠了再找孫俊拿。
治病要緊,孫俊沒和林陽爭,看著身體有了很大好轉的父母,他對林陽充滿著感激。現在林陽對于孫俊就是姐姐的化身,不,比姐姐更近一步,林陽清秀俊郞的外貌總象罩著一層光。
小姑娘很快喜歡上了林陽,孫俊父母準備了一盯飯,林陽一直在照顧并觀察著小姑娘,小姑娘對一桌豐盛的菜飯卻吃不下,只是看著理了發刮了胡子的孫俊笑。
孫俊:笑什么?
小姑娘靦腆。
林陽知道北京有個藏餐店瑪吉阿米,過去和孫小多去過,還是孫小多推薦的,因為在使館區很火,主要是每晚都有原汁原味的西藏歌舞吸引著顧客,飯店也是濃濃的西藏風情,只是晚上二點半以后才有正餐。
四人一起填鴨,小卓瑪終于吃了一點東西,她有些內疚地看著幾人,大而黑的眼里有一層淚光。林陽對一家人說:我已經聯系了院長,這就帶她去醫院。晚上我帶她吃飯,然后到我家先住幾天,檢查完了再送回來。小俊也好了休息一下。
孫俊自己喝了三杯酒:要說的全在酒里。
林陽以茶代酒,因為要去醫院。
因為不想去醫院和人寒暄,林陽仍然把小卓瑪帶到了院長家,院長目測了卓瑪說馬上入院,他最近太忙,只能交給心臟外科,和林陽統一意見,讓程寶大夫負責,因為程寶大夫是先天心臟病手術的權威確,另外性格十分溫和,又是女大夫,易于小卓瑪相處并信任。
林陽松了一口氣。
院長卻看著他說:人我是給你找到了,也安排好了,但你要親力親為,我最近太忙了,還要去上海和加拿大開兩次會。
林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卓瑪轉著大眼睛看著兩人,有些不安。
院長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對林陽:就算托付給程大夫,你也要過渡一下,難道你永遠不見人嗎?就算不當大夫了也是要見人的。真給我你也要跟著,小姑娘從那么遠的地方來,不能讓一個陌生人帶著進醫院進行那么多艱難的檢查再上手術臺。你說呢?
林陽一時很為難,院長將了他一軍:如果你要想兩天也好,不過時間就是生命,這孩子算是夠幸運,如果真能手術成功的話,只是每一步都要跟的上,每一步也不能錯。
這一步對林陽來說還是很難,林陽知道是自己心靈感冒后的倒春寒。其實自己也是剛見到小姑娘,小姑娘能信任自己就能信任別人啊,信任大夫就好。
院長試著對小卓瑪講自己帶她去醫院看病,卓瑪立刻躲到了林陽身后。林陽對她講院長是個能治好她病的好爺爺,卓瑪就是死死拉著林陽的手不放。林陽用盡了辦法也沒有進展。
老院長說:這孩子天生就信你,人和人之間是很奇妙的,或許只有你才能救她。
林陽不同意:我又不可能給她做手術。別說我已經告別了手術臺,就是能主刀也是腦子不是心臟。
老院長凝視著林陽:這孩子你安排吧。我可以帶她進醫院交給程大夫,但她要愿意。
林陽做不到,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卓瑪象只小羊依偎著他抓緊他的衣角。林陽有些著急但也十分感動,尤其想著孫俊把自己介紹給卓瑪時,卓瑪對他綻開的笑,然后就沒有一點過渡的親近。這讓他很為難,同時也背上了責任。
都是孫俊永遠都會有突發狀況,但林陽已經十分滿意,孫俊算是順利地回家了。他一直害怕孫俊一個人亂跑會出事。而且打定主意,以后自己半個月去一次孫家,必須讓孫俊承擔起他應該承擔的所有。
拉著卓瑪的手走出了院長家,因為院長的電話響個不停,院長夫人給院長遞藥吃,這些都刺痛著林陽的心,自己已經夠讓院長操心和失望了,不該再給他攬這么大的擔子。
林陽帶著卓瑪去了北海公園,那片已經凋零的荷花令林陽心里一動,他掏出了手機。
趙之華從來不主動給他來電話和短信,林陽每天習慣地問一下好,晚上道句晚安。趙之華也回他同樣的話,這份克制和小心里是對兩人未來的迷茫,更是對林陽的不確定。林陽不想多說什么,他現在重要的是讓自己進入佳境才能面對所有,才能面對他和趙之華的未來。
一切和燉湯一樣,再好的食材調料也需要火候,時間是個神,時間說了算。
可現在林陽突然特別想趙之華,他拔通了電話,可電話那邊沒有人接。
或許趙之華正在工作,開會,或者忙別的,林陽有些失望卻又有些輕松。
湖面被風吹起好看的波紋,卓瑪一直看著山頂上的白塔,那是她熟悉的塔,過去的爺爺帶她沒少看過轉過這樣的白塔。
林陽:想上去嗎?
卓瑪點頭就要跑被林陽一把拉住。
林陽蹲下示意卓瑪到他背上來。
卓瑪猶豫了一下,在林陽目光的鼓勵下跳上林陽的背。
林陽背著卓瑪往白塔上爬,雖然不是太高,但林陽仍然累的一身汗,畢竟背上壓了幾十斤。沒幾步腿就軟了,摟著林陽脖子柔軟的小手在給他擦汗,林陽心里一熱。幾下腳下滑,林陽抓住了樹桿和石頭,小姑娘想下來,顯然是擔心自己太重,林陽堅定地說:別動。摟緊叔叔。
小姑娘聽不懂林陽的話但明白了林陽的意思,不再動了,只是過一會就幫他抹汗,每一下都象摸到了林陽的心。林陽說不出的感動:小姑娘的爺爺不懂帶著這樣的孩子轉山是多么危險,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邊緣,上天一定是聽到了他的祈愿,或許是他用生命的祈福得到了感應,小姑娘不但不可思議地活下來了;而且到了北京自己的面前,治好她是自己的使命,必須要救活她。
這是個幸存者,帶著多少人的愛與牽掛及不舍。
這樣想著,腳下也有了力量,林陽渾身透濕但背著小姑娘到達了山頂白塔下。
手機這個時候響了。
林陽對卓瑪笑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自己掏出手機到塔座的圍欄前看了一眼心就跳起來。是趙之華。這一刻林陽突然感覺已經和趙之華分開好久了。
接通了電話,兩個人都沒有講話。
林陽:是我。是你嗎?
手機那邊:是我。有什么事嗎?
林陽看了一眼白塔下的卓瑪:怎么這樣問?非要有事才能和你聯系嗎?
手機那邊:你在哪兒?在干什么?一個人嗎?
林陽:我在北海的白塔下,這兒特別美,有片荷花,可有人在收ou突然特別想你。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天天都看荷花,現在荷花全榭了,但在長藕。你回去種了嗎?
林陽:還沒有,明年春天再種。你和我講的要應季種才容易活。
手機里:你記性還真好。
林陽笑著: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手機里:騙人。你腦子里要裝那么多知識和醫術,我的話要是每句都記得就沒地方裝了。
林陽:你說的話又不多。
手機里:我每天都和你說好多話的,只是在心里說的。
一陣風吹過,林陽被溫柔包圍:我聽的見。
手機里有笑聲:說謊。林大夫說謊很流利嘛。
林陽:我沒說謊。我其實每天也和你說好多話的,我想我們說的是一樣的。
手機那邊又是一陣沉默后:那我們完全可是天天說啊,你不想。
林陽:我記得我們見面后你的每個樣子每句話,你信嗎?
手機那邊:不信。你要什么都記得,腦子早裝不下了。
林陽認真:我沒說假話,以后見面時我和你從頭說,我想你一定不會有我記性好的。
手機那邊:你腦子能裝多少東西?
林陽:什么都能裝下。
手機那邊:騙人。漫游加長途很貴的,我一會要上崗了,有什么重要的話想和我說的嗎?抓緊啊。
林陽想了一下:我現在和個西藏的小姑娘在一起,她今年六歲,有先天心臟病,我要救活她。如果成功了我去接你到北京來玩,要是你們領導不給假,我去替你請。要是他不批,我就先斬后奏。
手機那邊:可你不是心臟病大夫呀。
林陽:我們醫院是心腦血管專科醫院,有好多優秀的大夫呀。我會好好照顧她,幫她找到最好的大夫和醫療支持,但這很不容易,要做的工作很多很多。我本不想再回醫院的,可等我把這事做好以后再說吧。
手機那邊:喂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等你能上手術臺了就可以在一起的?你怎么能不上手術臺呢?
林陽看著手機:手機快沒電了,不和你多說了,回頭再聯系。從明天開始我們每天通話好嗎?
手機那邊:要是控制不住一天打個沒完工資就沒了。
林陽笑著:好了,掛了啊,好好上班去吧。
手機那邊:別忘了啊。
林陽:什么?
手機那邊:給我來電話和短信。
林陽笑著:你也可以聯系我呀,我是老虎嗎?
手機那邊:不是老虎,是兔子,還是你給我打啊。我掛了,有人找我。
這個手機把林陽心頭的所有的情感全勾了出來,他不想再克制了,反正也不要再上手術臺了,但必須治好卓瑪。
只要治好卓瑪,他就可以坦然去接趙之華過來,也算是給了自己一個交待。當然不可能一步就接趙之華來,自己還要想好下一步做什么,要和趙之華商量好什么時候合適在一起時再行動。
林陽的心里一陣輕松,突然想起了自己打了好久電話,忙四處尋找,他楞住了。
塔前好多人圍著卓瑪。
卓瑪在磕長頭。
林陽臉色一變,沖過去抱起了卓瑪:你不可以磕長頭的,心臟受不了。
卓瑪一臉的淚,她的手已經破了,額也是灰和血印。
林陽忙給卓瑪按摩著前胸又給她把脈比劃著示意不能磕頭。
卓瑪望著白塔:爺爺。
林陽聽懂了卓瑪是在叫爺爺后,心里一痛,他抱住了卓瑪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指著白塔:這就是你爺爺,(又指著地,再指著天)這是你爺爺,那兒也是你爺爺。
卓瑪的眼淚瀑布一樣流了下來,臉上卻綻開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那是林陽見過的最動人的笑容。
林陽帶著卓瑪走進了醫院,接受所有的人的問詢和好奇,他平靜地和大家寒暄,又找到程寶大夫,完成了所有的手續和檢查,直到卓瑪住進了病房,桌頭上有一把鮮花,是百合,散著沁人的香味,林陽按趙之華的叮囑摘去了花蕊怕花粉過敏。
一切都出奇的順利,林陽和趙之華從手機靜默一下轉到了熱線狀態,只是每天都是談論關于卓瑪的檢查和住院及治療狀況,正因為有趙之華林陽才有勇氣面對全院關切審視好奇擔心期盼的所有目光。
然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本來安排好的手術不能如期進行了。程寶大夫向林陽說出是因為卓瑪是熊貓血,本來已經外調了,可因意外血量不足,只有再等。
林陽心急如焚,放下身段和面子去求一切能求的人,包括孫俊全家和自己父母還有認識的所有人,那天他忘了給趙之華打電話,趙之華有好幾個電話沒接也沒顧上回,直到晚上癱到床上才發了個短信說明了情況。
第二天一早林陽的手機響個不停。
林陽閉著眼睛聽到趙之華的聲音:我想你了。
林陽隨口說:我也是。讓我再睡一會兒,一會兒要去電臺和報社,現在只能動員社會力量了。
手機里:你好好睡覺就是,血源我幫你找到了。我有個熟人正好是熊貓血,因為騰沖到北京今天沒有直達的飛機,他要飛昆明再轉機關,今天下午能到北京。我把你手機告訴他了,到時你一定準時五點鐘在機場等他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在忙,不說了。
手機掛斷了,林陽再拔,手機沒再通。
又發了幾個短信想問來人的具體情況,可沒有回復,林陽心里怪趙之華太魯莽,應該讓他通一下話確認一下供血者的具體情況的。畢竟來一趟不是件小事,要人力物力財力和時間,最重要的是不要做無用功。趙之華想的太簡單了。
但思考后林陽沒有去電話和報社,他去了機場。
那天那趟班機晚點,林陽象熱鍋上的螞蟻焦慮的不行,可是趙之華的電話就是不接,只是短信:在忙,晚上聯系。放心,血源可靠,我已經讓本地三甲醫院的專家大夫檢查了。
林陽嘀咕:但愿吧。
:林陽。
一個聲音如此熟悉,象是夢中又象是耳邊。
林陽抬起頭。
趙之華就站在他面前:飛機晚點,著急了吧?
林陽突然明白了:你是熊貓血?
趙之華點頭笑了:聰明!就是反應有點慢啊!
林陽不相信地看著趙之華:沒聽你說過。
趙之華:你也沒問過。自我介紹也沒有介紹血型這一項啊。
林陽激動:國寶啊。
趙之華點頭笑:你打算怎么對待國寶呢?
一道霞光正透過玻璃打到了趙之華的臉上,后來林陽回想,大廳里是不可能照進晚霞的,可分明記憶中趙之華的臉上就是有道霞光,那一刻趙之華身上綻放出驚世之美。
何當百億蓮花上,一一蓮花見佛身。
林陽緊緊地抱住了趙之華。
第三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