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的人生很不一樣。
在我僅有的記憶里,第一次有了父母的記憶是我與父母在游樂園坐摩天輪。
那時,我六歲。
“小墨堂!看!”母親把我抱在她的腿上,讓我從高處看這座城市。
在我印象中,我看到的城市是一片被霧靄包裹著的巨大迷宮,如果掉進去深陷其中,可能就再也無法找到出路。
“媽媽,我怕。”我閉上眼,緊緊地貼在母親身上,不敢放松一刻,生怕掉下去。
“墨堂不怕,等會這摩天輪就會下降的。”母親以為我恐高,但其實我害怕的是高空之下,這座城。
“這孩子,來,到爸爸這來。”父親就坐在對面。
父親伸手想把我拉走,我抓住母親的衣袖緊緊不放。因為現在的母親是我最大的安全感。
“去吧。”母親突然一把把我推開。
我順勢倒地,但又被父親托了起來。
父親將我抱起,即使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拗不過他強壯的胳膊。
不過,父親看我不情愿,于是將我放在地上,讓我現在摩天輪艙的中間。
“墨堂。”父親按住了我的雙肩,這讓我很壓抑。“記住爸爸的一句話,遇到你恐懼的東西,無論你有多害怕,也千萬別畏縮。就算你無處可逃,也要去面對,去接受,直到你戰勝它或者成為它……”父親知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父親是對的,我無法讓眼下這座城市變成我的天堂,那么我就只能融入這座城,讓自己成為恐懼的一部分,讓這座城成為我的天堂。
記憶中的游樂園就出現過這一次。
就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就開始不再正常。
讀小學時,我很不和群,于是總被欺負。但我不吭聲,父母貌似也不知道。
小學畢業典禮那天,我面無表情地拿起一支鋼筆,脫了它的筆帽,徑直走向那位一直喜歡扇我巴掌的同學,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將鋼筆插入了他的右手……
每個人都對我的行為目瞪口呆,我看向座位上的父母,他們并沒有作出太大反應。
上了初中,我更加地孤僻。
當然,在班級里變成了理所當然的怪胎。沒人愿意和我同桌,沒人愿意和我交談。
我也不想與他人交流。
于是我成了班上的透明人,雖然沒有遭受肉體上的暴力,但他們一直在對我實行冷暴力。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難道拒絕別人就要被冷落嗎?
我眼前這群初中生,他們很有教養,他們從不動手打人。他們語言伶俐,像尖刀一樣無時無刻對我虎視眈眈。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沒有招惹他們,但他們總是會對我心生鄙夷,對我如同對過街老鼠。
就連老師,連老師也從不關心,即使我再怎么去傾訴,他永遠就一句話,“他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在意就行了。心胸寬大點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們總將我桌上的水杯故意打翻,把我的凳子搬到其他地方,打飯的時候偷偷拿走我的筷子,體育課讓我一直跑操場,考試把答案丟給我然后污蔑我作弊,跑操的之前把我的鞋帶拉松讓我跑步的時候摔倒……
為什么?為什么我要遭受這些?我明明什么都沒做!
我害怕,但我知道不能畏縮。
“你干嘛?踩我鞋了你知道嗎?這可是名牌!昨天買的!”我坐在座位上,那人不依不饒。
我沒作聲,他用狠毒的語言來罵我,我忍著,視他為空氣。
“靠!說話呀?你啞巴啊!神經病,真不知道你媽生你出來干嘛。說起來,你媽真賤,生你這么個雜種……”他把他那名貴的鞋踩在了我的大腿上。
他踩臟了我的褲子。
他看我依舊沒作聲,“切,沒意思。”他將腳放了下來,然后邊走邊說:“真是一顆老鼠屎攪了一鍋粥啊,這種人就應該消失才對……”
我起身,他就在我身后。
我拿起凳腳,將凳子提了起來。他還在后面走,我提著凳子轉身過去朝他的頭砸去……
于是,我的初中生涯就此結束。
本來是要進少管所的,但我父母求了情,我才免受更多暴力。
我從小都遭受著暴力,因為我的性格有缺陷。
后來,后來的事情我就不怎么記得了。
因為得了腦膜炎,所以在醫院躺了很久。
等再次想去上學時,發現已經沒有學校想要我,因為他們都能看見簡歷下面的那幾個字——有暴力傾向。
而轉眼現在,我依舊身處學校,但感覺完全不一樣,這里的學生他們對我的缺陷并沒有偏見。這里仿佛能包容一切,我的一切。
譚乙申說過,在這個學校發生的事就算再不正常,都是正常的。因為這句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才感覺到自由,才感覺這學校跟我一樣與這世界格格不入,感覺這學校就是我的歸宿。
在這被霧靄包裹的巨大迷宮中,我無處可逃,但我也不打算逃。因為,它追逐你,發現你,包容你,給你它最大的自由,它是那樣的無私,那樣的偉大。
如今,我踏上通往教室的樓梯,每一步都決定著我的命運,每一步都通向著幾個星期后的殺戮。
我恐懼,但我不會退縮,正如父親所說,面對月考,接受月考,戰勝月考或成為月考的一部分。
要么接受殺戮,要么和時間一起被埋葬,這就是我的選項。
我走進教室,生物老師正在黑板板書,他的左臉帶著白色面具。
“進來吧。”他依舊板書著,沒看我一眼。
我跨過門檻,看著教室里的同學們,他們也看著我,我們開始變得默契,變得熟悉。
回到座位,我仿佛找回了什么東西,之前遺落的東西。
譚乙申也背著何婭進了教室,看來譚乙申還是沒有逃過何婭的撒嬌。
眼前的一切是多么自然,多么和諧,多么的理所當然,這一切不就是我所向往的嗎?
我第一次笑了。
徐文瀚看著我。
“所以,我選擇前者。好嗎?”我說。
“決定了嗎?”他問。
“嗯,決定了。”
此時,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好像感覺到了,感覺到了愉悅……我笑著,從沒有這么自然過。
所以啊,去面對它!
因為我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