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事，白術總覺得自己這個人如果辯證來看，應該可以算得上三七開。
白術當然想過自己的兒媳婦有一天會復仇，如果換作年輕時的自己，那他絕對會予以沉痛的反擊，至少不會讓她贏得如此體面。但是現在，英雄暮年，人老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年輕時候的那股勁，不求有所成就，但求無所過錯，自己的臉面早已抵得過那些榮譽。人老了之后，誰不想體體面面地過完一生。
恩陳的報復完全超出了白術的預想，他想過很多種情況，比如扒了自己的皮給九陽的看看，對自己的唯一的孫子下手，他甚至還想過茵陳會殺了自己泄憤。但是自己的預想都一一落空，茵陳選擇了自己完全想不到的方式，既讓自己身敗名裂，又用自己的女兒讓自己深切體會到她的痛苦。這一招組合拳打完，白術的斗志和信心被磨盡，人還是好好地，但是心再也沒有反抗的意思。所謂的殺人誅心，大概就是這樣吧！
人在要死的時候總是會快速的回憶自己的一生，功過、快樂、遺憾。活著的時候總是找不到時間，或者對此不以為然，直到快要死去的時候，才忽然顧忌起自己的一生，生怕不能體面的離開。
此刻的白術視眼前的洪水滔天于不顧，用手指捻捏著白雨的鮮血，像是看一本書，一場電影，一個多年不曾相見的朋友。這一滴血被磨的發亮，水分漸漸消失，隨著陽光暴裂無聲，卻怎么也融不進白術的身體。原本血溶于水的親情，此刻被原始的沖擊殆盡，任是他怎么用力，也無法扭過頭去看一看將要沖上來的村民們。
他在那片光亮里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看到了山貨，看到了拖拉機，看到了不夜城，看到了那個小姐。可轉眼間就成了虛幻。
臺下的大部分人家都是靠著自己的拖拉機和貨船過上了山外才有的日子，他為了九陽連命都差點搭在那次斗毆上，不是自己流了血，背了鍋，怎么可能在曲水站得住腳，曲水的生意怎么可能會有九陽的一份？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成王敗寇。白術似乎又聽到了拖拉機的轟鳴聲，聽到了九陽人的歡呼聲，他伸出手去抓那些泡泡，卻一腳踩在泡泡上，摔下了臺子
白術被抓了，這次是關在他家的老院里，那個曾經被查封的院子見證了白家的輝煌和落寞，多年的冷清讓老院子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當年曲水縣人征用這家院子審問白術父親時的氣派樣子。
村子里的狗很奇怪，只要有一只狗狂吠，其他的狗就爭相呼應。那些狗不知道它們為什么要叫，但是總覺得大家都叫了，自己不叫總顯得不合群，可其實只有第一只狗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叫。其它的狗以為是壞人進村了，可其實第一條狗只是因為偷情被抓，才嗷嗷示威，以免被打，因為他知道很少有人知道越是叫的厲害的狗越是膽怯。但是這都沒有關系，畢竟人不可能殺了所有的狗，最多是把第一條狗和叫的最厲害的狗殺掉，剩下的狗只要看準時機閉嘴，那么他們不僅滿足了自己想狗叫的欲望，而且還不被任何人處罰，何樂而不為呢？
九陽的人都圍在了白家老院，這個破敗的房子此刻被大糞裝飾的煥然一新，本來斑駁的土墻現在涂滿了各種原始的涂鴉，除了味道讓人難以忍受，遠遠看去倒是九陽不多的一道風景線。
院子里是九陽有頭有臉的十幾個人，白術坐在長板凳的一邊，他不敢用力坐，因為板凳會翹起來，那樣就鬧笑話了。他只能輕輕地坐在上面，像是不合格的馬步一樣扎在眾人面前。這種刑罰自從曲水的人對白術父親用過之外，已經將近三十年沒有在九陽出現了，老人們還擔心無人繼承，老祖宗的東西就要丟了。沒想到如今還是白家的人知道祖宗的重要性，延續了祖宗的智慧和心血。
白術看著眼前的這群人，大多是以前跟著自己混的，只有幾個年輕的不知道在哪靠什么突然發達起來的后生有些眼生，其他的哪個不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有了今天的地位。現在居然是這些人來審判自己，人情真的淡了。
白術不想坐板凳了，要殺要剮來個痛快的，他忽的起身，板凳被壓的反倒在地，其余的人已經有幾個站了起來，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成了條件反射。
“今天的事，我就不再過多解釋了，我知道你們其實比我知道的多，只是沒有說出來，就等著這一天茵陳來揭我的老底。不過人都是有良心的，九陽能有今天少不了我白術的功勞，當年是我做的不對，我為了脫身不僅壞了鄉里的生意，而且還配上了大家出錢買的東西。可不是我白家人先去給你們蹚渾水，你們誰敢走這條路做生意？所以你們要是有良心，就好好處理你們那一支的人，好生安排，大家不要鬧得不愉快。”
“另外，在座的幾位，我白術的閨女你們應該都嘗過味道了吧？嗯？這點帳你們說該怎么算？”
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的肉塊偶爾抽搐，人跪著跪習慣了，就站不起來了。只有一個后生膽子大，他們這一代人不是靠白術起家，犯不著給一個糟老頭子面子。皇帝輪流坐，九陽山幾十年都是白家做場子，現在該換換人了。
他說：“一碼歸一碼，生意是生意，人是人。再說了，這能怨我們嗎？不還是你白家的兒媳婦搞的鬼。我們事先都不知情，這點事你怪不到我們頭上！”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就打在了他的頭上。打他的人是北村的村長莫青，后生可畏，但是還沒到村長沒說話他就站起來壞規矩的時候。白術看在眼里，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就在這一巴掌上結束了，自己在九陽經營幾十年，可不是一個茵陳就能搬動的。
“你說的在理，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魄力，不能畏手畏腳，那樣成不了大事。你們仔細想想，事情是出在我身上嗎?顯然不是，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而是我那個兒媳婦，這所有的局都是她預先設好的，我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找到我閨女的，但是這事跟你們脫不了干系，你們當中有誰跟她透露了不該透露的東西，你們自己心里清楚。否則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扒出來幾十年前的秘密。這一點我不追究了，大家各自退一步，心里明白就好。”
“現在，你們出去處理好村里的事情，安撫好那些人，給他們講清楚道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至于茵陳，你們暫時不要出手，事情出在白家，那么就由我親自處理。白家對不起她，她做出這些事我也認了，找書苑 ｗww.zhaｏｓhuyuan．com但是該有的交代我還是會給你們的。各位，現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如果沒有那就趕緊出去辦事吧！九陽已經好多年沒有這么熱鬧過了，我們這群老骨頭臨死之前再發揮點作用吧！”
院子里除了剛才被打的后生還在咬著牙之外，其余的人要么是看著白術的臉色，要么是看著別人的臉色，大家都不愿意做出頭鳥，但是大家又都不愿意給別人留下話柄，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說話。
白術越來越鄙棄眼前的這些人，連狗都不如，狗起碼還敢叫一聲。但是此刻他也不敢有過激行為，現在人心易變，都在一跟線上繃著，用力不到位，局勢立馬翻轉。他雖然很了解眼前的這些人，也知道九陽山的人是怎樣的，但是他還是裝作狗一樣，放下身子，以不同于以往的溫和的態度說：“那既然這樣我就默然各位同意了我的說法，那么事情就這么處理了，大家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先回去處理茵陳。”
說完，他起身跨國老祖宗的智慧，推開大門，門外的提著桶準備潑糞的人突然愣住了，糞勺當啷落地，濺了白術一身。他嚇的渾身顫抖，忘了白術罪人的身份，其他的人迅速后退，所有的禍事都貼在了他的身上。
換作從前，白術肯定是要好好收拾一下眼前的這個人，但是今天他必須忍住，天平還沒有完全轉向自己，現在的首要目的是穩住局勢。他皺了一下眉頭，從那人身邊走過，堵在文家院子附近的人給他留出來一條小路。這條路上滿是糞便，臭不可聞，正如這些人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