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復了佛貍兒的渾身傷痛之后,那無匹的血氣洪流仍未消失。
在他的身體內奔涌而過,如波濤沖刷巖岸。
佛貍兒只覺得自己像停了三年的汽車,被開到4S店里徹底沖洗一番,塵埃污泥鳥屎統統洗凈,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一不舒爽。
那血氣在佛貍兒的渾身運轉一周天后,終于回到丹田氣海,開始旋轉收縮,越縮越小,最后倏地一下,消失不見。
佛貍兒渾身一哆嗦,如童子初成男人一般爽利,渾身通暢,靈臺一片清明。
他在期待那美妙的聲音。
“叮,您的某某系統已上線……”
然而等了半天,耳邊也沒啥動靜,別說美女姐姐,連小米手機助手的聲音都沒有。
佛貍兒只能主動呼喊:“系統?姐姐?女菩薩?老爺爺?”
人呢?我那么大一個外掛呢?
不求你可以隨身顯現,答疑解惑,逗趣開悶,幻化暖床,你最起碼給個可視化操作界面吧?
雷聲大雨點小,佛貍兒禁不住想要問一聲:“就這?”
青蛇見佛貍兒杵在當地,悵然若失,急道:“愣著干嘛,下手啊!”
“哦,哦。”
佛貍兒擼胳膊挽袖子,先別管外掛在哪,這青蛇和老道顯然知道些什么,解決了老道,審問這青蛇也就是了。
既然體力已經全部回復,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讓老道見識見識,馬王爺到底有幾只眼。
“我道為何今日處處受掣,原來是遇上了身懷神箓仙根的大福之人。”
赤城子長嘆一聲,“罷罷罷,讓老道舍去這一身修為,與你們兩個妖邪同歸于盡。”
佛貍兒扭頭望向青蛇,用眼神詢問它,老道這三段變身般的宣言,到底是真是假。
自己好不容易看見成仙的希望,被老道臨死前爆種換掉,那可就不太值當了。
青蛇眨眨眼睛,晃晃腦袋,并不說話。
“這時候你賣啥萌啊!”
佛貍兒氣絕,繞開赤城子,走到樹旁,準備揭開控住青蛇的黑水符。
總之一人計短,一人一蛇計長。實在不行讓這蛇去趟雷也挺好。
佛貍兒心里這樣想著,手中揭下黑水符,卻見那青蛇剛一獲得自由,便在樹上繞了彎,盤旋扭轉如履平地,鉆進樹葉枝杈之間,一眨眼消失不見了。
這是,跑了?
佛貍兒正疑惑間,忽聽見陣陣銅鑼聲響,有人朗聲喊道:“通州知州劉大人到!”
“哈哈哈,天不亡我。”
赤城子大笑一聲,再也繃不住了,蛇頭人身的怪異形態,開始萎縮消解。
身上的鱗片消失,頭顱脖頸縮回,兩只枯瘦雞爪般的手臂充血,彎曲的手指也自己掰了回來。
據通州知州劉全安劉大人回憶,他翻身下馬后,看見的情況是這樣的:
一個疑似乞丐的健壯少年站在當地,身體壯碩的好似能夠打死一頭牛,雙拳緊握怒目瞪視。不遠處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修士,躺在地上,形容凄慘,頭發蓬亂滿臉淤泥,傷痕累累,鮮血遍地。道袍被強脫,扔在一旁,身上的中衣也被撕破,口吐白沫。已是進氣少、出氣多,眼看活不成了。
劉大人只掃了一眼,就將現場情況推理得明明白白。這分明是惡丐見財起意,尾隨老道至此,恫嚇強索不成,惱羞成怒,飽施老拳,不但毆傷了老道,還扒衣脫褲搶奪錢財。另外劉大人還聽說,此間惡少專有一種癖好,難以啟齒,莫非……
劉大人氣的面色漲紅,胡子都抖了起來,用手點指佛貍兒,張口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佛貍兒看著劉大人兩旁站滿的兵丁衙役,還有兵丁手中的火銃,估計自己也跑不了了。于是干脆抱著肩膀站在原地,和知州大人臉對臉面面相覷。
良久,劉大人終于把氣理順了,顫抖著問:“你就沒有什么話想跟本官解釋的嗎?”
佛貍兒搖搖頭,心道你跟燒開的茶壺一樣,就差鼻孔冒煙了,我還說什么說。
老道顫顫巍巍伸出三根手指,“就賠三十兩吧。”
“你咋不去死?”佛貍兒真誠問道。
“呔,你這地痞休得狂言,本官在此,哪容得你撒野,左右——”
“有!”衙役們朗聲應道。
“給我把這無賴拿下!”
“是!”
兩個手持水火無情棍的快手便要來捉佛貍兒。
佛貍兒微微后撤一步,右腳深插進沙土地里,如果制造混亂,劫持這位知州,他應該能夠成功逃脫。
眼看著兩個快手越走越近,佛貍兒正待發難。忽聽一聲朗喝:
“且慢!”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一位錦衣少年胯驪驥而來,齒白唇紅,身段修長,堪比潘安,氣殺衛玠。
駿馬通人性,緩步垂首分開眾人,來到佛貍兒面前,后面跟著十幾騎健仆。阿大阿二翻身下馬,將點頭哈腰嘴里喊著“千戶大人”的劉大人擠在一邊。
劉大人也不惱,眼看自己手下兩個差人還提著鎖鏈,舉手抬腳愣在那少年旁邊。
劉大人心中膩歪,“要么怎么說我是老爺,你們是奴才呢。”趕緊揮揮手,把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叫回來。
錦衣少年坐于馬上,俯瞰佛貍兒,笑道:“可巧,咱們又見面了。”
明眸漣漪,蕩成一對彎月,丹唇輕啟,露出湊珠貝齒。
佛貍兒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少年說著,斂容拱手道:“時方才匆忙相別,未及攀談,我乃札薩克圖部都督旺舒克之子,漢名烏梁海,托蔭為千戶,還望兄不厭弟戇鈍,以真名實姓相告。”
佛貍兒道:“這個好說,我乃水月庵育孤院姑子慧明禪師的契兒,無名無姓,人喚佛貍兒。剛才不以真名實現相告,實是怕賤名沖撞了尊聽。”
烏梁海笑道:“姓名之類,不過供旁人呼喚罷了,姓甚名誰又有什么要緊。再者兄長之名,乃是太武小字,室韋蒙兀原是一家,也許兄長先人與弟還是族親呢。”
佛貍兒道:“我名叫佛貍兒并非自比魏世祖,乃是因為我被生父母拋在庵廟之前,又只有半張狐貍皮裹身,因此慧明姨姑才為我起名叫佛貍兒。我腳生跰趾,應該是純種漢人。”
烏梁海眨了眨眼睛,道:“那咱們不還都是大明人嘛。”
佛貍兒無可反駁。你可以不愛大明,但見到太祖祠,請鞠一個躬。
烏梁海笑逐顏開,用馬鞭指著地上的赤城子問道:“劉刺史,你猜這妖道所犯何罪?”
劉大人忙道:“想是這公子在路上行走,妖道自倒于地,撕衣摑嘴,想要恐嚇訛詐于他。”
“按律該當如何?”
劉大人雖然諂媚,職業素養還是可以的,略一思索,便答道:“凡恐嚇取人財物者,計贓,準竊盜論,加一等,免刺。請問公子,這賊道從你這訛到銀子沒有?”
“有啊,還不少呢。”佛貍兒答道。
劉大人一揮手,說一聲“搜。”便有兩個公差過去,將老道拿住。
可憐赤城子一身修為,卻剛好消耗一空,又被圣道光芒壓制,不敢輕易施為,只能任由快手在身上摸索,掏出他辛苦賣藝所得的銀錢。
“報告大人,連銀帶錢,共計一十三兩余三百文。”差人道。
“還不趕快物歸原主?”
佛貍兒接過銀錢,數出五百文來遞還給快手,笑道:“請諸位班頭喝茶。”
三班衙役沒有工資,只有補貼,這錢是他們天經地義的進項,因此也不推辭,只滿臉堆笑地謝過佛貍兒。
劉大人見佛貍兒將銀錢仔細收起,這才繼續道:“賊道竊盜銀錢十三貫余三百文,應杖七十,實為詐取,罪加一等,應杖八十,念他老邁,就免去了吧。千戶大人,您看是現在施行,還是押回衙門再打?”
烏梁海揮了揮手道:“這妖道行事詭秘,未必只有這一件惡行,不如押回監牢,仔細審問。”
“下官聽令。”
劉大人連忙施禮領命,手下人自去給赤城子上了王法。這三木之下,含著多少冤屈鬼魂的怨念,又夾雜著圣道王氣,一戴在赤城子身上,不啻于烙鐵著身,這老道只得咬牙挺住,不吭一聲。
赤城子被拉往州衙,路過幾人身邊時,冷笑道:“藩將役使文臣,我大明朝好威風啊。”
這話不好接,劉大人背手望天假裝沒聽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官嘛,不寒磣。
赤城子又轉頭看向佛貍兒道:“小乞丐,別以為這次你勝過我一籌,咱們倆的緣分還沒斷絕呢。你身上的機緣,早晚是我的。”
老道最后看了眼烏梁海,冷哼一聲,沒有回話,跟著差人往前走去。
喂,你這殺人犯干嘛這么拽啊!剛剛被你踩成泥的李胖子魂魄,也許還跟著你呢!
佛貍兒只是在心里吐槽,烏梁海卻皺起眉毛,悠悠然說道:“聒噪,掌嘴。”
不等差役們反映過來,阿大阿二便大步過去,左右開弓,老道立時臉腫如鼓,鮮血混合著碎牙從嘴里流了出來。
劉大人愣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千戶大人,見對方沒有吩咐,那兩個番奴也不再動手,趕緊使眼色,差人架著老道,一溜煙跑掉了。
“千戶大人……”
劉大人小心翼翼地拱手,正待說話,卻被烏梁海打斷:“劉刺史不自回衙門審賊,在此處賞什么景?家父不是約你明日到府一敘嗎,莫非還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小將不成?”
劉大人大喜,連道:“下官這就回去審問妖道,看他還有何傷天害理之事,沒有剖白清楚。”
“阿大,你替我護送劉刺史回衙。”
“遵命。”
等衙門里的人吹吹打打走了,烏梁海揮手,讓隨從們全部散去。
烏梁海調轉馬蹄,望著佛貍兒,笑道:“那么問題來啦……”
“啊?”
佛貍兒抬頭望著烏梁海。
“兄長大人,現在,我們還兩不相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