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季的淋浴噴頭，流不出有熱度的水，不過沒關系，現在方圓就像失去了知覺，不會在意的。他在宿舍的廁所里沖冷水澡，連腿上、手上的淤青都沒注意到，盯著白色的墻壁的目光呆滯，腦子里思緒橫飛。
是自己贏了，只不過他們都不承認而已，連同馮校長在內，那些人都在用謊言包庇高個兒。勝敗乃兵家常事，這道理當然懂，況且自己在意的根本不是輸與贏的結果。做任何錯事都要付出代價！初中班主任程老師說得沒錯，人一定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隨聲聽就像一條感情紐帶，連接著自己和林雨辰的心。可惡的混蛋，現在它被毀了，肇事者卻逍遙法外！
換上干凈的短褲，站在窗臺邊用毛巾擦著身子，那群騙子就在樓下的球場上。
“同學們，接下來的比賽意義重大，很可能將你們引向一條嶄新的、改變中國足球命運的康莊大路。希望大家全力以赴，拿出最好的表現去贏得走上光榮之路的機會！”馮校長站在中圈，慷慨激昂地激勵著隊員們。他將劉博洋請上前鄭重介紹，“這位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劉博洋，現任重慶改變足球培訓機構總經理，是這次選拔的主考官。大家歡迎！”
熱烈的掌聲簇擁下，劉博洋向球場兩邊揮手致意。
“各位同學好，朋友們好。十余年間，我輾轉西班牙、法國、意大利、德國、英格蘭、荷蘭、葡萄牙等歐洲多個國家，領略了各式風格的風土人情，交到了許多足球界鼎鼎有名的朋友……”
“都有誰？”孩子們充滿期待，渴望聽到那些響當當的名字。
“英超曼城的大衛席爾瓦，優雅的中場大師。”
“意甲尤文圖斯的皮爾洛，他重新定義了后腰。”
……
每說出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都招來一片喝彩。
“哼，又是個吹噓賣弄的家伙。”方圓對他沒有好感，回到屋子里。手機有好幾個未讀信息和未接電話，自然都是林雨辰的，他沒有立刻回電，只是簡短地回了條短信：剛在忙，沒注意手機。現在想睡會兒，吃飯時再叫我。
“每到一座城市，我都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去觀看各國頂級足球聯賽的比賽，看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之間競爭角逐。”劉博洋語調變得有些傷感，“你們一定以為我是在炫耀自己豐富的留洋經歷？
“相反，我感到羞愧，感到傷心！”他搖著頭說，“當看到日本的乾貴士大禁區外世界波攻破巴薩球門，韓國的孫興民在熱刺成為絕對主力，更早的香川真司、樸智星、長谷部誠……可是，中國的球員在哪里？
“一起聊球看球的陌生朋友都把我當成韓國人或者日本人，在我面前嘖嘖稱贊日韓球員。我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兒鉆進去！”
當中國隊再次無緣世界杯的舞臺，失掉去往俄羅斯的機會，劉博洋痛下決心，回國為中國足球獻計獻策。他分析了國足的現狀，認為還得從青訓抓起，對足協規劃外援的政策很不滿。
“外援規劃，不就相當于商業足球的套路嗎：給錢，讓別人穿上自家的球衣為你賣命！治標不治本，還會損傷國內球員的自信心。”
國人對于外援規劃的政策也不甚滿意，大多數人認為這是急功近利、揠苗助長，近乎殺雞取卵，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不過青訓也不是想搞就能搞好的，長征路上困難重重啊。
經濟條件：除了北京、上海、廣州、南京等經濟實力雄厚的城市，還有很多城市、鄉鎮不光訓練基礎設施不達標，專業培訓人員也相當缺乏。對于一個普通家庭而言，培訓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國人意識：中國小孩從小就被灌輸進一種強烈的競爭意識——要好好讀書，要努力，將來才能出人頭地……教人積極向上當然沒錯，可惜這種競爭意識逐漸走形，演變成了——賺更多的錢，做更大的官兒，擁有更高的社會地位……
這樣的結果是對任何事情都要進行功利性的判斷：這件事對我有沒有好處？
誰都知道中國在足球事業上的成就寥寥無幾，足球是各項競技體育中特別薄弱的項目，全國人民怨聲載道。所以踢職業足球無疑是人生重大的一次冒險，很少有人愿意去嘗試，更多的人只把足球當做一種愛好。那些為中國足球傾注全力奉獻青春者配得上最崇高的敬意！
要想中國足球能取得長足進步，需要更多這樣的人參與進來。
晚上六點半，學校后門邊上的“老地方”小飯館，馮校長一行三人圍著圓桌坐下。馮校長本想選一家高檔的飯店好好款待一番老同學，但劉博洋堅持一切從簡，并說這家的梅菜扣肉饞了他十幾年，其他地方吃不到。在上菜前，他們聊起了先前結束的選拔賽，結果似乎不盡如人意。
“老馮，恕我直言，剛才那群孩子差得太遠了！”
“你的眼光未免太高了吧？平心而論，有幾個孩子的速度、盤帶、腳法都挺不錯，而且每個人都斗志昂揚積極拼搏。”
“進攻時，一窩蜂似的涌向禁區，丟球后，又一窩蜂似的退守半場。這樣毫無組織毫無戰術的瞎搞也叫‘積極拼搏’？”劉博洋用筷子砰一聲在塑封的碗碟上戳了一個洞，繼續抱怨，“每個人都只是在單打獨斗，盡力表現自己，沒有半點兒團隊意識。”
“年輕人嘛，總想表現自己，這很正常，團隊意識可以慢慢培養，你別太偏激。”
“這一點我和你看法完全不同，我認為意識這種東西比技巧更重要。技術動作可以通過反復的訓練得以加強提升，但意識就如同人的性格是根深蒂固的，正因為不會輕易改變，越小擁有良好的意識越重要。”劉博洋說，“還記得哈維嗎，他小時候和一群小孩子一起踢球，找書苑 www.zhａｏshuｙuaｎ.coｍ 其他人都爭相沖到前面，而他卻甘愿站到了最后面。因為他意識到足球是講求攻守平衡的，需要有人對本方球門進行防衛。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哈維成了世界最頂尖的中場球員。”
“你不能拿哈維來標榜我們的孩子，這對他們不公平。正是因為他們離優秀還很有差距，我們更應該提供讓他們變得優秀的機會！正如魯迅先生所說，要有天才的出現，先得有培養天才的土壤。提供土壤，這正是我們應該要做的！”
“是啊，爸爸。他們中也許沒有真正的天才，但至少應該得到成為人才的機會啊。如果一直沒有天才，難道要一直等嗎？不是每個國家都足夠幸運擁有C羅、梅西那樣的天才的。”劉音音翻開比賽的技術統計薄，遞給劉博洋看，“有幾個真的還不錯，比如高以翔，這個家伙雖然傲了些，但是全場表現還算突出，全場射門七次，打中門框范圍四次，取得兩個進球……”
“行了，他們每個人的表現我都看在眼里，你們說的道理我自然也懂。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寧缺毋濫，我做青少年足球培訓不是假模假式的形象工程，而是要真正培養出成為職業球員、成為國家棟梁的人才。我明說吧，除了剛才那個門前的矮個子，其他的我一個也看不上！”
“他？個子還沒有我高。”劉音音率先質疑，用手比劃著自己的鼻子說，“他才165左右吧，你讓他當門將，還是職業門將？你瘋了！”
馮校長默不作聲，拾掇著花生米往嘴里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