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多，京都小雨連綿。
一架從南方飛來的航班穿過黑色云層，準備在雨中降落。
周正南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腳下偌大的京都，到處都閃爍著象征文明的霓虹，仿佛沒有黑暗，都是光明。
七月的小雨讓天氣變得更加悶熱。
京都國際機場人頭攢動，有些老京都人依舊穿著白背心，手里抓著蒲扇等在接機廳中。
“喵。”走著走著，一只肥胖的貍貓從人群中鉆出來，擋在了自己前面。
周正南抬起頭。
“嗨。”不遠處，葉涵微笑打著招呼：“好久不見。”
今天的她穿著一件斑點雪紡體恤，下半身搭配著一條高腰闊腿褲，黑色的高跟涼鞋，臉上戴著一副寬大的蛤蟆鏡，遮住了大半部分臉。
“好久不見。”周正南蹲下身，抱起查理叔叔，走了過去。
“看你活得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葉涵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里面放著一些生活用品。
“這段時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剛得到消息，川都市的鄭川死了，死于一座兇宅里面。”
葉涵的話讓周正南本就低沉的情緒更加陰暗。
鄭川，和他們一樣，都是第一批負責人，負責西部川都市的安全，實力和曹嚴華也只在伯仲間。
這樣的人物，沒想到消無聲息就死了。
葉涵轉過頭看著他：“這半年...不，這兩個月，和我們同一批的負責人，陸陸續續死了五位。”
“廣海的曹嚴華，南蘇的鄧成先，滬上的歐陽名和熊貴，再加上現在的鄭川，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葉涵說著，神色有些暗淡，縱然是飼鬼者，也對死亡二字也如諱莫深。
“和以前那些早就死在靈異事件中的人相比，我們足夠幸運。”
走出接機大廳，瀟瀟的雨撲面而來，周正南長舒了一口旅途中積攢的郁氣，用手撫摸著懷中的貓咪，竟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輕松。
“國部...”葉涵看著前方，緩緩摘下了眼鏡。
一輛低調的黑色邁巴赫S停在不遠處，穿著考究黑西服的男人杵著一根紅木拐杖，站在車前。
男人左腿空蕩蕩，是一條金屬義肢。
上官國，今年恐怕已經有四十多歲，一位在國內極其特殊的存在，最早的飼鬼者之一，曾在靈異剛剛復蘇的黑暗年代里，帶領第一批人成功找到成為飼鬼者的可能方法。
“國部。”周正南不敢怠慢，趕緊走了過去，神情嚴肅間，有些緊張。
上官國身上的西服早就被雨水打濕，梳著的大背頭也是濕漉漉一片，看來等了一段時間。
“正南啊...好久不見。”上官國的聲音帶著中年男人的滄桑，伸出手，拍了拍周正南的肩膀，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水，打開車門。
“上車吧，我們，路上談。”
葉涵抱著查理叔叔坐在副駕駛上，周正南與上官國坐在后排。
開車的則是總部的人，不認識。
她有些意外，坐立不安，上官國對于整個負責人體系而言，與其說是上級，倒不如說是一種信仰。
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可以說，沒有上官國，就沒有現在國內這樣穩定的局面。
車子在京郊的高架上飛馳。
上官國用紙巾擦著身上的雨水，和黝黑的頭發不同，他的眉毛已經半數發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上許多。
“現在外面已經差不多亂套了，國內還能維穩，你們功不可沒。”上官國的聲音很慢，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
“沒有，都是國部教導有方。”周正南聞言趕緊說道。
“呵呵。”上官國笑了：“正南啊，你明知道我不喜歡聽這些，功是功，過是過。”
“曹嚴華的事情已經有結論了，除去其廣海市負責人的身份，至于那些在事件中喪生的普通人...都按最高標準對其家人進行補償。”
“造成這樣的后果，最主要是...我的失職，所以，我已經辭去了部長的職務。”
上官國的話讓兩人悚然一驚，周正南不可思議的說道：“可是我聽說那兩條政策是魏央他們繞過您...”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面前這位中年人的眼睛中帶著笑意。
“你怎么知道，那兩條政策，就一定沒有我的首肯呢？”上官國說道。
“力量，權利，帶來爭斗，爭斗帶來消耗，在這個大變的時代，權力與力量是集中好，還是分散好，沒人知道答案。”
“魏央也好，袁天厚也罷，他們想要的不過是那點權利，既然他們想要，那就讓給他們。”
“可是我擔心...”周正南之后的話沒有說出口。
擔心，擔心什么，其實大家都很清楚，無非是擔心魏央利用權力亂來。
看似一個整體的負責人，其實里面也是派別林立。
上官國一直步步為營，面對國內日益嚴峻的形勢，積極培養飼鬼者派往全國各地。
面對民間的飼鬼者與靈異物品持有者，也一向以柔和態度對待，采取招安等措施。
就像周正南一直想把老板招進負責人隊伍里一樣。
但魏央則完全不同，作為后來者，魏央一直崇尚集權，認為有必要的犧牲，才能換來大勢上的勝利。
而對于民間飼鬼者與靈異物品持有者，魏央也是第一個提出強制收編，將飼鬼者與靈異物品都收歸國有的人。
曹嚴華，便是魏央的人。
但僅憑魏央，肯定是無法撼動上官國的位置，所以他拉來了與自己同樣想法袁天厚。
上官國就算威望強盛，地位穩固，但面對這兩個人的步步緊逼，有時候也顯得捉襟見肘。
這才有了那兩條不近人情的政策，最終導致張陵被曹嚴華追上天，在航班上大打出手，造成這起慘案。
“沒什么好擔心的，正南，經歷了這么多，你難道還不明白，其實手中的權利越大，能做的選擇就越少，很多時候，并不是你想要什么，而是大勢之下，你能要什么。”
“S001的事情，你們怎么看。”在說完這段話之后，上官國便轉移了話題。
葉涵轉過頭，與周正南對視了一眼。
“S001，很強大，也很危險，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可能會造成特別嚴重的后果。”葉涵思慮了一會，才慢慢說道。
當時正面面對S001的那種壓迫感，至今仍舊清晰。
“我的看法不太一樣，S001似乎殘余部分作為人的思維特征，在江昌出現的時候，并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周正南插了一句。
“可長廈市那么多條人命，需要一個交代。”葉涵說道。
上官國點了點頭：“那些人命自然需要一個交代，S001...嗯，還是叫關奕吧，這個人的背景干凈，幾乎接觸不到飼鬼者層面的事情，追尋其生前的活動軌跡，也未發現有靈異存在的痕跡，最大的疑點，就是那臺相機。”
“是...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臺相機應該是件靈異物品。”葉涵點了點頭。
上官國突然從手旁的置物柜中拿出兩份文件，遞了過去，一人一份。
周正南默不作聲，打開文件看了起來，慢慢地，他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這是...”
“鄭川死前提交過來的報告。”上官國雙手杵著拐杖，眼神在黑暗中閃爍。
“一個月前，川都市發生一起靈異事件，由一個特殊的相機引起，使用者在用這部相機拍照時，會拍到現實中不存在的人。”
“后來事件被順利解決，相機也被封印，放在了川都市的負責人基地中。”
“但半個月前，相機不翼而飛，你們猜，它最終出現在了哪里？”
副駕駛座位上，葉涵拿起手機，調開關奕的照片，放大，定格在了其手中相機的位置。
與檔案中的相機照片，一模一樣！
“可...為什么？”葉涵放下手機，找書苑 wwｗ．zhaoｓhuyuan.com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一件被封印了的靈異物品，出現在了距離上千公里的另外一座城市，這后背代表的東西，足夠耐人尋味。
“為什么...可能是有人利益熏心，想要致全人類于死地吧，也可能是我們的系統里有個別人出了問題...”
“是魏央和袁天厚！”周正南突然抬起頭。
“也許吧...”上官國看著他。
“應該阻止他們，現在立刻！”周正南說著，心中很不安，如果是任由他們這樣下去，好不容易穩定的局面，說不定要亂了。
“為什么要阻止呢？”可上官國的態度讓人意外，他微微笑著，窗外的霓虹透過窗戶落在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
周正南錯愕的看著這位自己敬仰的國部，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為什么要阻止？正南，小葉，這個世界已經變了，靈異復蘇的進程已經加劇，如果我們再不變，默守陳規，那最后，只能是自取滅亡。”
“手中的權利越大，能做的選擇就越少，很多時候，并不是你想要什么，而是大勢之下，你能要什么，魏央、袁天厚固然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但究其一切，他們還是為了那個位置。”
“現在，我把位置讓出來了，他們就得順著大勢坐下去，可一旦坐到那個位置上，除了繼續做我未完成的事情，就別無選擇。”
“步步為營也好，勇猛進取也罷，只要能夠帶領大家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就都值得。”
車子在雨夜中飛馳，往遠方幽深的黑暗中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