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過的第二個長夜了，街邊的路燈亮著點點燈光；那軍綠色的卡車又開回來了，司機大叔叼著煙，一臉滄桑地望著街道旁的景色。
少年與少女走回到了面包店前。大雪不停歇地下著，像是要淹沒這個脆弱的世界。少年疲憊不堪地揉著眼睛，覺得昏昏欲睡，隨時會倒下，然后永遠地離開。
可眼前的那個陌生的“妹妹”讓他強打著精神；她帶他走到了一扇櫥窗前，告訴少年這是她認為的，最合適的禮物。
那是一對雪花狀的鉆石耳環，由大大小小的鉆石顆粒來回穿插組成，串聯的金絲仿佛有著勾魂的魔力，成千上萬個截面向四面八方彈射著七彩的光芒。
少年的目光被耳環深深地吸引住了，那鳳凰尾翼般的工藝品不像是人間的物件，更像是某個巧奪天工的天堂之物。
他不敢相信這樣的物件，此時此刻就擺在街道邊的櫥窗里，靜靜等待著某人的到來。
“這一定很貴吧......”少年喃喃道。
“嗯。”少女點了點頭。“但是哥哥不是會魔法么，你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那么一定可以把它買下來吧。”
“應該......吧？”少年變得躊躇不定了起來，他抬起頭來望向珠寶店的招牌，發現牌子上字符詭異地扭曲著，無法辨別。
他知道，此時此刻夢境已經變得不穩定起來，于是便下意識地、擔憂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可后者靠在櫥窗邊，踢腿玩著雪，絲毫沒有任何要離別悲傷的情感。
“那哥哥就去把他買下來，送給你心愛的人吧。”少女在燈光下笑著，月色下那對紅色的眼彎成了兩輪彎月。
少年強打著精神，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看到珠寶店里，一個熟悉的黑發男人正抱著一個滿月的嬰兒，一臉慈愛的神情；在他一旁是穿著圍裙忙里忙外的女人，叮叮當當搗鼓著房間里的物件。
當他們看到門口的少年后，微笑著，歡迎他的到來。
少年感到了莫名的歸屬感——沒錯，他似乎和少女一樣屬于這里。
遠處的旗桿搖擺著，那抹飄忽不定的紅色閃爍不停，似乎再度要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邁著步子走向店鋪，走到一半不忍地回過頭來，發現少女依舊孤零零地坐在雪地里。她憂郁的目光望著頭頂的烏云，細長的發絲白得發光，雙手放在胸前禱告著，嘴里喃喃的詞匯模糊不清。
“прощание.（再會）”少年說罷，強忍淚水走進那一片光明之中。
這次，一定要記住。
在他走進那一片光之后，四周的景象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塊塊推到重畫。
少年第一時間覺得“夢”快要醒了，可當四周的金色清晰起來后，卻看到了熾熱的火光，這不是烈日的陽光，而是來自地獄的烈焰。
在一片火海之中，城市在尖叫，一個個焦黑的尸體伴隨著破碎的掃帚，如同雨點一般重重砸落在大地間，燎原的白霧不斷侵蝕著四周的空氣。
這個世界是紅白色的，金色的塔尖破碎、翻轉倒地，紅色的殘垣斷壁間，一個個嘶喊著的戰士在和純黑色的影子們廝打著。
在頭頂燃燒著的云層內，一只長著血盆大口的巨獸正吞噬著世間的一切。
“新的......夢境？”
“哥哥......”有人在廢墟之中絕望的呼喊。
哥哥？誰是哥哥？
迷茫的少年沿著戰場一路前進，身邊不斷有碎石與尸體落下，越靠近戰斗的中心，尸體壘成的山就越高。
“哥哥！”那少女的聲音再度在遠處響起。
少年順著聲音加速前進著，地上的血液匯聚成河，越來越高，淹沒了他的雙腿。黑膿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腥味。
這簡直就是地獄。
美是有代價的，建筑師的代價便是失去了雙眼。
少年望著末日般的城市，腦海里浮起了這樣一句話。
人類與惡魔的戰斗漸漸有了成果。走著走著，少年發現廢墟間，戰場上的影子們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放下了沾滿鮮血的武器，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少年瘦弱的身影。
四周再度響起了禱詞，云層間的巨獸翻滾著，咆哮著，宣誓著戰爭的勝利。
“哥哥。”這一次，聲音清晰而又明亮，少年知道，他離她不遠了。
他撥開前方的亂石，沿著小徑在這個血紅色的世界里奔跑著。
像沙漏一樣流逝的記憶碎片，被那一聲聲呼喚再度捕捉回來。少年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絲恐懼，即使他知道這僅僅又是一個夢——那恐懼是失去的恐懼。
伴隨著那一聲聲逐漸虛弱的呼喚，少年的淚水流了出來。他想起了所有事，他想起了在那個臘月的小巷里，一個少年捧著火柴溫暖著少女的面龐。想起了波瀾壯闊的紅場，想起了隨風飄揚的旗幟。
“......艾蓮娜？”
他后悔了，再漂亮的禮物，沒有贈與的人又有何價值呢？
他后悔了，為何要走進那間店鋪，而不是和她一起坐在櫥窗前等待世界末日呢？
少年后悔了。
“冬天真的很恐怖呢，一閉眼一睜眼，自己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相信自己可以等到春天，因為我是一個有信仰的人。”
“艾蓮娜！”少年哭喊著，他的掌心霎那間燃燒起了耀眼的烈焰，于是他揮舞起那火光，能量匯聚起來，如同金色的標槍一般撕裂了沿途的一切障礙。
他跑啊跑，穿過滿是裂痕的紅場，爬過克里姆林宮的廢墟。而在一切的中心，那根參天的旗桿搖搖欲墜。顫抖著的紅旗下，白發少女臥倒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支撐那已經斷裂的高桿。她閉著眼睛，整座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燒她。
“快放開！你會被燒死的！”少年躍向那一片茫茫的火海，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少女聽到這聲音，猛地睜開了眼，那紅色的瞳孔里仿佛有著金色的火焰在燃燒，她從那片灼人的火焰之中一躍而起，背部展開了一對紅金色的烈焰羽翼，鳳凰般的啼叫聲空靈而又悅耳。她凌空釋放出一股颶風，將半空中的少年推向遠方。
而在她身后，那面燒得只剩布條的紅旗失去了支撐，在紅海里無力地緩緩落下......
“我撐到哥哥來了呢！”少女笑著喊道，眼角泵出了晶瑩的淚珠。
“但是我永遠也不會放棄這面旗幟，因為它是我的信仰。”
這句話在少年耳畔回蕩著，他順著那道颶風，如同一顆流星一般劃過燃燒著的城市，直到這個世界的最角落。
他看到天際之間，那一片片騎著掃帚的人正揮動法杖，與那參天魁梧的巨獸搏殺；而巨獸翻滾著，一排排鋒利的牙齒合下，在唇間濺起一團團血霧。
電光火石之間，少年的眼神如同死灰一般暗淡。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千把刀在割裂著。
真疼啊，生命中這么重要的人，就這么失去了，因為他犯了錯。
他本想告訴少女，不要再叫他哥哥，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可現在一切還來得及么？
劃出那燃燒著的世界，伴隨著飛濺的火花，云層里的景象瞬間消失。
高溫散去，烏黑的夜空下，腳下的城市燈火通明，生機勃勃。
人山人海的鳥巢里，天上的少年看到了球場上的那個萬眾矚目的少年，棕發下的五官是那么清晰；他看到在觀眾席上坐著一個天藍色的影子，溫柔而又遙遠。
一道刺眼的的閃電劈開云層，暴雨下了起來。腳下的人群開始離去、消失。在街道的角落里，坐著一個被大雨淋濕的衰小孩。他蜷縮著，懷里抱著一束枯萎的玫瑰花。
不是現在吧？他閉上眼不甘地想到，淚水被強風一滴一滴地卷走。
四周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個死靈騎士穿越云層，正在他的身邊追逐著。他們每個都有兩米多高，又瘦的仿佛像骨架一般。腳下，袖間的衣物縫隙里往外冒著黑煙，面龐被破爛的兜帽所遮蓋，但依舊可以看到慘白而又細長的下巴。
十道黑色的流星，包裹住了那道金色的流星。
少年揮舞雙臂，強行穩住了滑翔著的身子，在一大片烏云之間漂浮落定。一大簇潔白的發絲在視線中灑下，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ｃom 他張開手心，一對閃耀著奪目光芒的耳環正穩穩坐落在他的手心。
“哥哥，不要害怕，我們還沒有輸。”他緩緩張口，喃喃道。
十名死靈騎士風卷殘云，圍繞著少女狀的少年。
伴隨著那一圈冒著黑煙的死靈騎士，腳下的高樓大廈間泛起了純白色的霧。
刺骨的冷氣襲來，正對著他的黑袍人翻身走下了死靈馬，深不見底的兜帽里傳來了壓抑的男人哭聲。
“瓦爾基里。”那沙啞的聲音似乎在重復著一個詞。
它高大瘦長，披著黑布，脖間纏繞著一串串沉重的鐵鏈，上面雕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符號。破爛的兜帽遮蓋住了大半張臉，但依照著腳下城市的燈光，能勉強地看到沒有那遮住的一片慘白——那是一種沒有生氣的白。
看來自己終究還是被抓到了。
四周的溫度迅速降低，口鼻呼出的水汽凝結成一粒粒細小的冰晶——這刺骨的寒意仿佛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一般冷酷。
黑影的面部顫抖著，仿佛在哭泣著什么，聲音就像是一個被捂住嘴巴的中年男人一般，哭聲格外壓抑，四周的空氣都因此而凝固。
少年緊握著手中的耳環，在他身邊燃燒起了金黃色的烈焰，點亮了大半片烏黑的天空，瓢潑大雨灑在火苗上，發出爆裂的滋滋聲。在他背后，一對鳳凰般的羽翼猛地張開，烈焰像高潮的音符一般猛烈跳動。
他吶喊著沖向對面的死靈騎士，而后者也尖叫著，舉起鐮刀，狠狠刺下。
“畢竟鳳凰，是可以涅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