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車子平緩地向前駛著，來自黎明的冷風撩起了秦末明的一撮黑發。
他不舒服地翻了個身，感到腦子里暗流涌動。
夜里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一瞬間，他看見了叔叔的臉，那個男人吶喊著狂踩油門；從下面抬頭望去，出租車在圓月下劃過一條弧線，兩側是冒著黑煙的死靈騎士。
影子們神魔亂舞，敲著鑼打著鼓，世界在有節奏地晃動著，叔叔像一道光，撕裂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記得替老子報仇！”他狂笑著，車子在一聲巨響后化為碎屑。
秦末明站在路上呆呆地看，一瞬間玫瑰花瓣漫天飛舞，他看到一對閃耀無比的耳環從天落下，平穩地落在他的手掌心里。
耳環是完全由鉆石組成的，大大小小互相嵌著，工藝精細得難以想象。幾千個棱面一閃一閃，在夜里就像第二輪月亮。
這不是——相冊里凱芙琳的那對耳環么？秦末明對昨日的一切還記憶猶新。
可抬起頭來，那個熟悉的影子已經不見了，一對花瓣粘在他臉上，空氣中飄著黑色的細灰。在圓月的正中央，兩位戒靈調轉馬頭，遠遠望著那個男孩，血紅的眼毫無生色。
冒著黑火的骷髏馬抬起前蹄嘶鳴著，戒靈高舉手里的巨鐮，他們似乎是在嘲諷，在炫耀自己的戰績。恐嚇秦末明，他們力量占據絕對優勢。
黑發男孩咬了咬嘴唇，握緊了雙拳，不甘示弱。
搞不定雨竹，難道我還搞定不了你們？
頭頂響起了不死鳥的啼叫聲，一道烈焰撕裂漆黑的烏云，翻滾奔騰著。云層仿佛在燃燒，大片大片的焦黃色蔓延開來——這是長夜里的黎明，宣示著轟轟烈烈的革命。
秦末明感覺到自己身體里面有什么東西醒了；此時此刻，她正站在自己身后，身子微微前傾，紅潤的嘴唇湊到他耳畔旁輕輕念道：
“醒來。”
秦末明心頭一癢，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可額頭卻撞上了堅硬的車頂。
“夢”又醒了。
“啊......疼疼疼疼疼——”他捂著鼻子大聲叫道。
“還挺生龍活虎的嘛，我差點以為你死了。”
秦末明猛地睜開眼，粉紅色的蘭博基尼在公路上悠然自得地慢跑著，左前方的駕駛座上坐著一位“老熟人”。芝麻黑的馬尾辮隨風搖曳，少女嘴里依舊叼著根棒棒糖，眼角似乎有哭紅的淚痕；棒球帽后面印著一只粉紅色的兔子，正調皮地朝他吐舌頭。
秦末明呆呆地盯著擺來擺去的馬尾辮，跑車很低矮，讓一米七的秦末明都有些難以伸展開來。后座窄窄的沒有車門，自己應該是被塞進來的。
“喂，小子，問你話呢。”
小兔轉過身來，化了淡妝的臉正對著他，眼神里似乎有著一絲憤憤的怨恨。
這不屑的表情像極了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叔叔，那句話還在他的腦中回蕩著。
“你是不是，瞧不起出租車啊？”
他瞳孔微微一縮，那血光飛濺的一幕若隱若現。
小兔望著眼前這個受驚的男孩，憋不住表情笑了出來，她伸手揉了一把秦末明凍得發紅的鼻子，指了指靠在車窗上的那一大束玫瑰花。
“這玫瑰花還留著，是送給我的嗎？”
“哈？”秦末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在他的另一側，那束本該留在出租車上，和叔叔一起消失在地獄的玫瑰花靜靜地側躺著。花瓣飽滿、鮮艷，勝過世間的任何一抹艷紅。
他明明記得自己跳下去的時候沒有拿花啊......
“行吧，看在你這么誠懇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你咯。”小兔擺出一副欠欠的樣子，從花束里抽出了一支玫瑰花。“講真還蠻好聞的。”
秦末明剛懊惱地去想什么樣的人會送玫瑰花來謝罪，突然意識到車輛已經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開了半天，小兔背過身一只手扶著方向盤，前方堵塞的車流越來越近——
“要撞上了！！！”他下意識地一把將少女推回了座位，小兔還沒來得及發火就看到視線里迅速放大的藍色車牌。
她猛地切換到剎車，強勁的底盤在毫秒之間穩住了車身；前面的出租車司機似乎也發覺到了這輛不要命的粉色跑車，大驚這年頭豪車也要碰瓷，魂飛魄散地踩動油門，撞上了更前方的無辜黑色奧迪。
喇叭來來回回地怒吼著，奧迪車主搖下車窗，探出頭破口大罵那輛沒事找事的出租車，后者也不甘示弱，拼命地按喇叭懟回去，滴滴答答像是某非洲部落的悼詞......
“媽了個X呀，這年頭的出租車司機都這么囂張了嗎？”
可能這個奧迪不知道，要是出租車選擇不刮他漆，賠的就是一整輛奧迪的錢了......
秦末明揉著臉，看眼前這幅滑稽的景象，心里莫名的辛酸，不知是哭是笑。
前面的車動了起來，小兔乘著這個間隙，一個變道擠進去。這輛蘭博基尼6.5升12V的發動機伴隨著六速變速器發出一陣經典的怒吼，來回快速穿插，將一輛輛還在加速中的車甩在后面。
那奧迪車主正噴著唾沫星子，突然一道粉紅色的閃電從他臉前飛速擦了過去，一片風卷殘云后，他滄桑的臉上沾滿了黏糊糊的唾液，呆呆目送那咆哮著的野獸消失在地平線。
小兔對著后視鏡眨了眨眼，水靈靈的眼珠里閃著光，全然不在乎周圍一大圈抱怨的喇叭聲。秦末明靠在黑色的皮質座椅上發呆，經歷了昨晚那段瘋狂的旅程，這樣的乘坐體驗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而且小兔這樣的狂野開車技術與跑車流線型的結構相互抵消，他在后排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震動。
可秦末明現在居然更想坐在那搖搖晃晃的出租車里，聽那男人談天說地。
“怎么樣，這車可是‘’，中文名叫‘蝙蝠’，小明你知道為什么叫‘蝙蝠’嗎？”小兔吹著風，踩著油門的粉色運動鞋愈發用力。
“是長的像蝙蝠俠的車子嘛.......”秦末明蔫蔫地回答道，他不了解跑車，也沒有機會和興致去鉆研，相比之下他更在意每月新一期的漫畫Party和最新的電腦硬件。
“我就知道你這么說。”朝陽照在小兔的臉頰上，她瞇著眼注視遠處閃著的一排光。“‘’是一頭在斗牛場連戰數場不死的傳奇斗牛的名字，我們快到了。”
“為什么有人會腦抽到用蝙蝠給一頭牛命名啊......”秦末明噘噘嘴，這個世界在他眼里是那么的復雜難懂。
“這就像為什么學院會拼了命地要爭取你這么一個廢物。”小兔不滿地答復道。“為了女孩連金卡都能放棄，最后還把你叔叔的命給搭了上去——”
秦末明被嚇了一跳，他一直記得這是二人之間的秘密，大霧散去之后誰也不知道。
“對了......剛想問來著，找書苑ｗwｗ.ｚhaoshuyuａn.com 你怎么發現我的？”
“本來我是去接另一個新生的，結果高速堵了半天，我還想什么車禍能堵這么久，結果下車過去，看到你在馬路上被一群大爺大媽圍著，就這么一直看，連救護車都不叫。”
“你小子運氣不錯，昨晚很多人都去看開幕式，所以報道的截止日期延長了。”小兔補充道。
秦末明舒了一口氣，他想還好當時的自己變回來了，要是以那白發女孩的樣子躺著，說不定小兔就認不出來自己，他也就徹底和學院說永別了。
至于那女孩是誰，也許只能交給時間來解答。聽到有個靈魂能陪自己18年，秦末明突然感覺自己的人生也沒那么衰了。
他抬起頭來望著地平線的晨曦，感嘆老天爺總算給了自己了一點面子，不至于逼這個失去一切的衰小孩走上絕路。
“其實你當時的樣子可浪漫了，懷里抱著一大束玫瑰花，像是剛從童話里出來的一樣......”小兔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但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就快速凝固，仿佛想起了這個童話故事背后的真相。
氣氛低沉了起來，小兔放緩了車速，從包里掏出幾張零錢準備付過路費。正前方是忙碌的收費站，上面清晰地立著“北京西站”四個大字。
秦末明五味雜陳地望著排起隊來的車子：也許自己不那么逞能的話，叔叔就不會死了吧？發生了這么多、這么復雜的事，這個世界似乎沒人了解他的痛，為了一個暗戀三年的女孩家破人亡？結果到頭來人家完全不認識他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