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一激靈,起身就去門道里張望。梅子和外婆著急忙慌下了炕穿上鞋子。
只聽踢踏踢踏幾聲響過,腳步聲在二進院停止了。白葉松了一口氣,回屋說道:是千羽回來了。
梅子和外婆靠在炕沿上,隨時待發。福生在沉靜的氣氛中昏昏欲睡,不停地揉著眼睛,白葉一把抱起他,來回踱步哄著。
梅子看了看外面,天色逐漸暗下來,依稀可辨的是那一片蒼茫的白。
媽,不會有事了吧?都這么晚了。梅子輕聲問道。
白葉搖搖頭:但愿沒事。
外婆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叨著蒼天保佑,神佛保佑。
時間流逝,天色完全黑下來。梅子伏在炕桌上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恍然間,原子穿著一身粉色和服進來屋,眉頭,兩道蛾翅膀躍躍欲飛。
梅子看向她,笑起來說:你去哪了?
原子很高興地說:我在一個很開心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開心。
梅子問:我也可以去嗎?
原子點點頭:可以的,不過現在不行。你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呢。
什么事?梅子著急地問。
原子沒有回答,卻說:人生總有令人辛苦的路要走,可是心里有愛就什么也不怕了。
梅子想起原子屋里受傷的男人,問:你也是嗎?
原子微微一笑:我們都是。愛才能讓人不害怕。
梅子望著她逐漸失去輪廓的臉和身形,喊出了聲:原子。
嗯?梅子夢到原子了?是父親的聲音。
梅子睜眼一看,只見父親站在地上,母親正給他換下滿是雪花的衣服。
大!你回來了。梅子欣喜地叫起來。
王新基抱起她轉了幾圈:回來了。
梅子又問:楊老師呢?
也回去了。王新基說。
太好了。太好了。剛才媽和外婆還有我都快急死了。梅子一口氣說道,她緊緊抱著父親的脖子,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
王新基哈哈笑著:不怕,這不安全回來了么。
梅子點點頭:大,我剛剛夢到了原子。
白葉拿著干凈的衣服進來說:是么,原子還好嗎?
誒,快來快來。外婆端了一個食盤進來,上面放著一碗粥,一碗地瓜:快,熱乎吃喝點。
王新基放下梅子,接過食盤放在炕桌上,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美!
白葉和外婆笑起來。梅子湊在父親跟前說:原子說她在一個開心的地方。還說心里有愛就什么都不怕。
白葉聞言說道:真的啊,奇怪的夢呢。
外婆沒搭話,轉身去了下屋。
王新基喝著熱粥,心滿意足地說:原子說的對。
梅子問:大,你也是?
王新基點點頭:我也是,我一想起你們,一想起所有的同志們,心里就充滿愛,就什么也不怕了。
梅子思考著:為什么?
為什么,有人支持,愛護你,而你也同樣,心里就踏實。白葉收拾著方才包好的包袱。
那,,,梅子心里縈繞著一個問題,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一時有些語塞。
好啦,有問題明日再問罷。王新基拍拍她的頭,喝完最后一口粥,幫白葉將碗筷拿出去了。
梅子一直在想怎么組織語言,她望向窗外,半拉的簾子縫隙中,夜已如死寂般漆黑。
赴宴的情況,梅子并未具體問父親。只是在后來楊老師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川煙并未找到九月九日出生的人,所以那場鴻門宴充滿了隱怒,猜疑和狂躁。
九月九日出生的人很難找嗎?梅子曾問過。
楊老師的回答是,不難,但也難。
梅子當時不太理解。后來才明白,不難是因為真的有,而且還找到兩個。難是因為被及時送走了。
這也是川煙要請鴻門宴的原因,一無所獲的躁怒令他上演了另一場慘案。
北邪猜到了七八分:奶,是不是開墓時殺了好多人。
奶奶嘆氣道:不知道什么人的主意,搜尋了幾十個童男童女,拉到墓門口都被殺了。
北邪驚呆了:啊,難道沒有通風報信的,讓逃跑嗎?
奶奶搖搖頭:正月十九那日早晨從東面村里現找的,警察局的人和楊老師,拉爾神父全部被拉到了現場。根本來不及通知。
北邪不敢想像那個場,心里顫抖了一下:那后來呢。
后來,墓打開之后,卻不是汾陽王,而是他其中一個子孫的。不過那里頭氣派。奶奶回憶道。
里頭的寶貝呢?北邪問。
主墓里啊,什么都沒有。川煙他們一下去就傻眼了。奶奶忽然笑道。
是被搬空了?北邪想到了原因。
可不是么。連棺槨都被搬走了。后來他們發現了一張破爛的布條,川煙高興的以為得了什么寶貝。結果喊來專家一看上面的篆字,竟然寫著:兩千年前進來是王,兩千年后進來是孫。
哈哈。北邪樂起來:哪個人才寫的。
奶奶繼續笑著說:川煙不信,又喊來楊老師。楊老師要川煙發誓不能怪罪才肯說。那家伙也是個笑人貨,對著日章旗發了誓,楊老師才說翻譯的沒錯。
川煙不得氣死。北邪止住笑,說道。
奶奶回說:七竅生煙了。最后又找半天,什么也沒找到,氣的要炸墓。結果還沒放炸藥呢,那墓便開始塌。嚇得他們拔腿就跑。
那都塌了?北邪惋惜地問。
哪兒啊。等他們跑出來,沒動靜了。川煙不死心,又帶人進去,結果又開始塌。這么地三四次,把他嚇著了。啥也不管的就撤了。奶奶臉上忍不住的樂。
為啥啊。北邪興致勃勃地問。
奶奶搖搖頭:起先以為是人搞的鬼,結果我大說沒有。搬空后早就把地道回填,撤走了。楊老師想了半天,認為是回填的不結實,而那天人太多所以引起震動。可后來我大說不可能,都是專業干這活計的人干的。如果回填不瓷實就會引起塌陷,露出痕跡,這不是引火燒身么。
北邪半信半疑地說道:有道理,那真的是神靈?
奶奶不置可否地說:難解釋,懸著了。
北邪望著陽光傾瀉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回旋飛舞。她一下飛回到過去,各個場景如走馬似的歷歷在目。平淡和驚心動魄恰是一陰一陽,戲劇般構成那段烽火燎原的歲月。
過了正月,天氣逐漸暖起來。前段時間積累下的繡活,已完的差不多。抽了一日午后的閑暇,白葉和梅子去教堂看望楊老師。
楊老師正在上課。她倆便上去教堂主廳。今天不是禮拜日,空蕩蕩的廳里只有拉爾神父,他默默地坐在前排,不知正在想著什么。
白葉和梅子輕輕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拉爾神父回過頭來,慈祥地說:您好。
白葉回禮道:您好。
梅子聽見拉爾神父蹩腳的國語,強忍著笑低下了頭。
啊,多么可愛的小女孩,真是上帝賜予的天使。拉爾神父看出了梅子的小心思。
梅子更加忍不住了,索性咯咯笑出聲來。
拉爾神父當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跟著笑起來:我的中國話很蹩腳。梅子可以教我嗎?
梅子頗為意外,抬起頭問:你知道我叫梅子?
白葉連忙說:梅子,叫神父。
拉爾神父擺擺手:不妨事。接著又用七扭八扭的音調,卻很流利地說:當然知道,楊老師經常說,梅子是他的得意門生。
梅子聽著心里很高興,也有些得意,她想了想說:那好吧。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如果神父能回答,我就教你。
白葉捏了捏梅子的胳膊,梅子知道母親是在提醒她,但她沒有理會。
拉爾神父饒有興致地說:好啊。果然有兩下。
梅子思考片刻,問道:原子說愛可以讓人不害怕,那讓人害怕的又是什么?
拉爾神父正想脫口而出,卻又止住話頭,認真地思索了半晌才說:這個問題,看起來很容易,卻是最難的。
白葉聽出了門道,心想梅子這孩子像誰呢,一天到晚盡是古怪念頭。
梅子睜著晶亮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拉爾神父。
他平靜地說道:人能戰勝恐懼源于愛。但是愛又會讓人產生恐懼。
啊?梅子有些不理解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葉也覺得費解。
拉爾神父繼續說:佛學里,心經有一句話叫做: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人生在世界上,最掛礙的是什么呢?
他停了下來,等著梅子回答。
梅子卻問:掛礙是什么?
掛礙就是牽掛,影響諸如此類。拉爾神父回答道。
噢。牽掛,親人啊,老師啊。梅子按照自己的想法說著。
嗯。不錯。拉爾神父點點頭:你與親人,老師之間都是感情,都可以稱作愛。只是愛的對象不同。
梅子釋然。
那么,如果有人要抓你,你怕不怕你愛的這些人也被抓走呢?拉爾神父又問。
梅子一下子想到那日父親和楊老師赴宴,囑咐母親萬一出事,立刻帶她們走的情形,便說:怕。很怕。
白葉將梅子的手拉過來,攥在手心里,沒有說話。
不錯。所以,有時候,愛會成為力量,也會成為掛礙。拉爾神父說:那掛礙好不好,也不是不好。掛礙是必經的路,能把掛礙轉化成力量,才是真正的愛,真正的不害怕。
聽到這里,梅子又陷入了迷惑。
白葉很是佩服地說道:想不到神父對佛學也有這么深的研究。
拉爾神父搖頭說:差遠了。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做殊途同歸。其實世界上任何一個宗教,最終說的都是一個道理。因為人類的悲歡相同,人類的文明大同。
白葉聽得懂,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梅子對這些詞匯有些陌生,于是問道:怎么就能把掛礙變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