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切辛頓市的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
盛夏的天氣還是很悶熱的,這一點直到傍晚時分才開始有所緩解,而一整天里最涼快的時節,還要等到深夜里的涼風從窗外帶來舒爽的空氣。
不過這種情況還是偶爾會在某些日子里,發生一些不同的變化的——就比如說一場來的恰到好處的陣雨。
陣雨的前兆往往是天空中厚厚的積云,以及富含水氣的,清新而雜亂的涼風。從而這一點上看,今夜的天氣似乎并不簡單。
“沙沙沙沙沙…”
此時此刻,尤金就在等待著這場雨,比目魚街11號的小別墅中,這個少年從下午一直到傍晚都在忙碌著。
此時已經是夜里的臨近十點鐘了,而從下午開始一直到了夜里,他手中的羽毛筆都還在羊皮紙上來回地寫個不停。
這個少年在小屋的二層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寬敞,整潔且舒適的房間。書桌上的臺燈散發出柔和的淡黃色光芒,為書桌前的尤金照著亮。
尤金·戴克哈德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少年,長了一張端莊高貴的鵝蛋臉,以及一雙清澈的,炯炯有神的淡藍色雙眼。
和十二歲的同齡人相比,他筆直的棕色眉毛更為濃密,身體更高,肌肉也更為結實強壯。
他有著健康的,略顯小麥色的膚色,長長的棕色頭發在腦后隨意地扎成小辮子,額角留著幾縷雜亂的碎發,垂落在鬢角的兩側。
這種或許并非故意為之的雜亂,并不顯得尤金非常邋遢。相反的,反而給少年平添了幾分狂野而灑脫的氣質,和他突出的,尚有些年幼的男性魅力相得益彰。
他此時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羽毛筆飛快地書寫著一封信,留下了好幾行整齊而清晰的,字體圓滾滾的字跡。
一只雪白色的鳴角鸮踩在桌面一角的棲木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臺燈的光芒把它黑色的影子倒映在墻壁上,拉得很長。
它的名字叫鮑德溫,是尤金非常寵愛的貓頭鷹。
在不列顛地區,很少有人會在家中飼養貓頭鷹作為寵物,這一般都會被人視作反常。
而尤金,也的確是一個非常反常的少年——他是一名巫師。
準確地說,是霍格沃茨魔法學校中,即將升入二年級的一名小巫師。比起那些完成了七年學業的成年巫師,他的魔力和技巧還差得很遠,作為一名合格的巫師還遠遠不夠格。
不過尤金對此一點也不著急,因為滿打滿算,他在魔法學校里還有六年的學業呢。
“哈啊——”
在信紙上飛快地寫下了今天的日期——1992年的7月29日,尤金放下了羽毛筆,疲倦地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隨后,他吹了吹墨跡未干的字跡,隨手從桌面上拿了根皮筋,把羊皮紙綁在了鮑德溫的腿上。
“快去吧,陛下。”
打開窗子,尤金輕柔地摸了摸貓頭鷹下巴上純白色的柔軟絨羽,鮑德溫驕傲地抬起頭看了尤金一眼,隨后拍打著翅膀,飛快地沖向了窗外的夜空。
他的確是寫了一封信,而同樣的信件鮑德溫已經送過了好幾次,卻一次都沒有得到過應得的回信。
即便是如此,暑假的這幾十天里尤金一直都在堅持著寫這些得不到回音的信件,并且一次次地讓他的貓頭鷹為那個收信人寄出去。
收信人是尤金在霍格沃茨魔法學院的一個同學,也是他非常好的一個朋友——一個名為哈利·波特的少年,此時他就住在距離尤金家不遠的薩里郡,一個名為小惠金區的街區中的姨夫家。
而就像是之前所說的那樣,這幾十天里,鮑德溫天天帶著信件而去,空著腿而歸,哈利一直都沒能給尤金遞來一封回信。
“...看來他的確是遇到麻煩了。”
從桌前的椅子上站起身來,尤金抬起頭仰望著夜空中厚厚的烏云,嘴角勾起了一個玩味的微笑。
他并不因此而感到一丁點的擔心和焦慮,相反地,尤金對于哈利可能遇到了麻煩這件事覺得非常有趣——因為他大概能夠猜到,是誰,或者說是什么東西讓哈利無法給他回信。
此時此刻,比目魚街11號的別墅小屋中,只有尤金的房間窗戶還有光亮。
這并不意味著夜已經深了,當然也不是說尤金的父母已經睡下——而是他們暫時出門了。
就在昨天晚上,尤金居住在倫敦郊區的外公因為院子里的一只土撥鼠不小心摔了個跟頭,把腳扭傷了。
他本來也想要在今天和父母一起去外公外婆家探病,可是在早餐的時候,他看到了今晚的天氣預報,于是便委婉地說服了父母,臨時一人留在了家中。
由于尤金是未成年,獨自一人在家其實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但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死板家長,因此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兒子的請求,在明天中午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能從外公外婆家回來了。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的是,尤金這一天早上突然提出的要求,背后卻有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抬起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掛鐘的指針指向了晚上的9點46分,尤金在心里默默地思索了一會,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了抽屜中自己的一根魔杖。
這根紫衫木與龍心弦制成的,十二英寸整長的匕首似的魔杖,陪伴著尤金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時光。它是尤金最為心愛的一件物品,也是他最為可靠的搭檔。
巫師們需要魔杖才能更好地施法,而有趣的是,未滿17歲的小巫師在巫師社會中被認為是未成年人,他們是不被允許在校外使用魔法的。
緩緩地,尤金拉開了身上棕色毛呢睡衣,握著自己的魔杖,把魔杖的杖尖對準了自己的胸口——更準確地說是心臟。
“阿馬多,阿尼莫,阿尼馬多,阿尼瑪格斯(Amato Animo Animato Animagus)…”
低聲沉吟了一句古怪的咒語,胸前的魔杖杖尖散發出了一陣微弱的紅色光芒,轉瞬即逝,卻并沒有任何什么古怪的事情發生。
不,這么說,或許并不完全準確…
“砰砰…”
尤金皺著眉,左手穩穩地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不安地在胸腔中跳動著,與此同時,卻似乎還有第二顆心臟正擠在它的旁邊,以一種同樣有力的搏動鼓噪著,迸發著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深吸了一口氣,尤金喃喃地說著,平復下不安的心情把魔杖收回到抽屜里,然后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盯了一會桌面上的紋路,尤金抬起頭,從桌子上一大堆的書本下取來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然后把手邊翻看得卷起了毛邊的一本《高級變形術指南》,和好幾張滿是抄寫字跡的羊皮紙輕輕地推到了一邊。
攤開了黑色的筆記本,尤金翻到了最新的空白一頁,在頂端寫下了今天的日期。
沒有錯,這是一本尤金的日記,可是平常的尤金卻并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逼迫他開始逆著自己的習慣,開始寫日記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這幾十天以來一直在偷偷嘗試著的一件事,一件偉大,而又充滿危險的事。
“第四十六天
早晚的咒語,心臟的反應完全趨近于平穩,第二顆心臟的跳動已經非常顯著了,但并沒有勝過前五天的程度。
根據猜想,這個咒語已經在穩步地生效了,而接下來,需要的只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吸了吸空氣中潮濕的水氣,尤金將羽毛筆插回了墨水瓶中,然后合上了自己的日記本。
他這幾十天以來,準確地說是自從離開霍格沃茨學校,返回家里開始的那天就已經進行了的這個實驗,是一個名為阿尼瑪格斯的咒語。
阿尼瑪格斯并非是如尤金記錄的那樣,單純地讓人長出第二顆心臟那么簡單。
相反的,它是一個非常艱深,且高明的變形術魔法——它的最終結果,是可以讓一個人類,一個巫師,按照自己的意志,把自己的人類身體完全變身為一個動物的形態。
而成為阿尼瑪格斯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絕對不是隨便用魔杖對自己念幾句咒語,或者指著自己來一句“阿尼瑪格斯”那么簡單!
要成為一名阿尼瑪格斯,需要經過一段極為嚴格的儀式。
在某一個月的月圓之夜,一個巫師或女巫必須服用一片曼德拉草的葉子,并持續一整個月的時間把這片葉子含在自己的口中,直到三十天后的下一個月圓之夜才能把它吐出。
隨后,這片葉子會在月光下被放置在一只水晶小藥瓶中,并被它的主人裝滿唾液,將葉子浸泡在其中,讓它接收純凈的月光。
與此同時,這名巫師還要對著月光直接照耀的水晶小藥瓶加入一根他的頭發與一銀茶匙的露水,露水必須搜集自整整七天沒有陽光或人類接觸過的地方,最后再加入一個鬼臉天蛾的蛹。
在此之后,這只藥瓶要被小心地放置在一個安靜,黑暗的地方,直到下一個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來臨前都不能再讓任何人看到它,或驚擾它。
而在等待暴風雨來臨的期間,每次日出日落時還需要進行一個動作——將魔杖尖端指向心臟,并且口念一個咒語:“阿馬多,阿尼莫,阿尼馬多,阿尼瑪格斯。(Amato Animo Animato Animagus)”
而這,也就是尤金剛剛念出的這個咒語,同時也是他堅持早晚念了十多天的一個咒語。
圣誕節之前,在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圖書館里,尤金很偶然地發現了記載在一本舊書中的,關于阿尼瑪格斯的知識,同時也小心地背下了這個儀式全部的流程。
每一個細節,尤金都是已經完全地爛熟于心,而這期間的每一個操作流程,尤金都是慎之又慎,小心翼翼地獨自悄悄完成的。
從觀測滿月,含下曼德拉草的葉子,到采集唾液,露水,從對角巷購買鬼臉天蛾的蛹,再到最后按照說明指示的那樣,將小藥瓶埋在了家中花園的花盆里,最后再將花盆埋在了深入地下,陽光絕對無法照射的角落中。
尤金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小心地按照指示完成了全部流程。
而當第一次嘗試用魔杖對自己念咒語時,尤金還非常害怕會有魔法部的官員因此而造訪自己的家,可惜這時候他已經無法停止這個儀式了。
然而很幸運的,在那之后的每一次念咒都是風平浪靜的,似乎沒有任何人知道尤金違規在校外施放了魔法。
未滿十七歲的小巫師,身上會帶有著一種叫做“蹤絲”的魔力印記,一旦這些小巫師施放了魔法,或者身邊有任何人施放了魔法,就會被追查到。
當然了,如果一個小巫師的父母就是巫師,而且他們在自己的家里施放了魔法的話,這些咒語同樣會因為蹤絲而被追查到。
這也就使得在老牌的巫師家庭中,其實很多小巫師是有許多辦法偷偷施放咒語的,而巫師的政府魔法部,也不會事無巨細地去追查這些痕跡。
問題在于,尤金的父母并非是巫師,而是麻瓜,也就是所謂“沒有魔法的普通人”。
那尤金是為何逃過了追查的呢——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而想不明白,最好就不想了,尤金巴不得他們不來查呢!
“哎…可這也真夠麻煩的。”
尤金嘆了口氣,關掉臺燈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一直在擔驚受怕,偷偷地念著咒語,進行著一個就連他自己都無法保證萬無一失的流程,讓尤金的這一個半月過得非常忐忑。
“果然還是太草率了嗎…”
躺在床上,他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天花板。
今夜非常安靜,窗外傳來了一陣陣青草的香氣和此起彼伏的蟬鳴,與此同時還有著潮濕的,很好聞的清新空氣,可尤金就是莫名地感到非常精神,他就是睡不著。
內心的深處,他總是下意識地覺得,某些事情很有可能會在今夜發生。
而這件事情,也的確沒有讓尤金等太久——
一陣白光轉瞬即逝地劃過尤金的眼前,緊隨其后的,是一陣隆隆的巨響。
“——轟!”
驚人的雷聲讓尤金的雙眼猛然睜大,他一個翻身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拉開書桌的抽屜抓起了他的魔杖,接著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推開了自己的房門,沖出了自己的房間。
“來了!來了!”
他狼狽地爬下了樓梯,赤著腳跑進了自己家的后花園,身上還披著自己的睡衣。
“——轟隆!”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這一次,閃電就在灰暗的云層之中躍動著,就好像是在近在咫尺之遙一般,尤金一抬手就能把它抓住似的。
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傾瀉,尤金按捺著內心中鼓噪的狂喜,赤著腳踩在草地上,沖到了院子中大樹下,花圃旁邊的一個角落。
雙手蠢笨地刨動著泥土,尤金卻覺得渾身上下充滿著力氣。不一會,他刨出來的泥土越來越多,而他也如愿以償地找到了一個被埋在土堆下的花盆。
雙手小心翼翼地把花盆取出,尤金又是一點點地清除著花盆中的泥土,滿手滿臉都是泥濘,冰涼的雨絲不斷地打濕著他的身體,然而他卻一點都不在意。
“成了!”
手指微微顫抖,尤金欣喜若狂地取出了花盆中的水晶小藥瓶——那里面裝著一小口量的紅色的,剔透的魔藥藥液,比起他很久以前往這個小藥瓶里放的那些東西要少了很多很多!
用力拔出了滿是泥土的木塞子,尤金仰起頭,將里面的紅色藥液一飲而盡。
冰冰涼涼,毫無味道的藥液滑進了嗓子,尤金丟掉了小藥瓶,舉起了他的魔杖直指心口。
“阿馬多,阿尼莫,阿尼馬多,阿尼瑪格斯!”
“轟!”
天空中再度響起了一陣雷暴,一眨眼照亮了花園中的一切。
“呃啊!啊啊啊!”
尤金跪在草地上痛苦地抽搐了起來,他的魔杖掉落在手邊,但他根本沒有辦法去撿起它。
痛苦,仿佛整個人的身體和靈魂同時被撕裂開來,無法忍耐的痛楚瘋狂地游走在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瘋似的悲鳴。
痛苦的嚎叫聲被雨滴和雷聲所掩蓋,尤金掙扎著,抽搐著,腦袋低低地垂下,腦門頂在了草地上。
巨大的痛苦讓他早已失去了一切的想法,他根本無暇顧及身邊發生的一切。
緊閉雙眼,等待著他的卻并非是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的視野中,一雙藍色的眸子緊緊地凝視著自己,它們屬于一頭藏身于黑暗中的怪異動物,那動物的身形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親切,讓尤金產生了一種源于靈魂的渴望和青睞…
不知不覺間,尤金漸漸地失去了意識,然而就在意識要徹底消失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兩聲模糊的響動。
“小心,德力士!這可是一個高深的變形魔咒!”
“我知道,瓊斯——那個巫師一定跑不遠!”
有兩個聲音!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他們就在自己家后院的木墻外!
咬緊牙關忍耐著體內游走的強烈痛楚,尤金連忙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
“準備好了嗎,我們應該直接進去!”他聽到那個男聲說道。
“別傻了,德力士,”緊接著是一個不厭其煩的年輕女聲,“這孩子一家都是麻瓜,他們現在都很危險——那個成年巫師不知道此刻躲藏在何處!”
‘是魔法部的人!’
尤金驚恐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掙扎著身體,他虛弱地試圖爬起來,然而他的身體卻仿佛無法站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他感到非常的意外。
的確,他的身體變形了,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魔杖就掉在了不遠處的草地上。
尤金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自己的魔杖,然而映入他視野的卻并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一只有著棕黑色斑斕毛皮的,貓一樣的巨大前爪。
的確,尤金清楚地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化成了一只“貓”,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包括他自己在內,沒有人會在看到之后,把這種巨大的動物稱為“貓”。
‘壞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變身成了動物的形態,然而他卻忘記了如何才能讓自己變回去——準確地說是他記得,可是極度虛弱的他仿佛永遠無法夠到那根近在咫尺的魔杖,可同一時間,那兩名魔法部的官員似乎隨時都會拉開后院的大門…
“啪!”
又是一聲輕響,尤金的腦袋無力地側倒在地上,他看到了一雙腳,一雙穿著華麗皮靴的腳,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見過這雙腳,腦子卻隨著體力的透支愈發變得暈暈乎乎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忘掉這些麻煩,孩子——閉上眼,好好地睡一覺。”
一個聲音,一個溫和的,成熟悅耳的男人的聲音在尤金的耳邊模糊地響起——而這個聲音就讓他更為熟悉了。
“——轟!”
雨滴在周圍掉落,閃電劃過了夜空。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尤金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副整潔的,濃密的白色胡須,以及一對半月形眼鏡后面,和他極為相似的淺藍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