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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槍聲 第一節

小說:奉天槍聲 作者:四野一縱

  次日清晨。奉天鐵路機務株式會社。

  鈴聲大作,和火車的汽笛聲此起彼伏。伴隨著濃濃的蒸汽,下夜班的工人們陸續走出了車間。大家一路上交頭接耳,議論著昨晚聽到的槍炮聲。來到大門口時,照例是耀武揚威的場警上來搜身檢查。不同往日的是門口增加了幾個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

  一個上了些年紀、有些駝背的工人動作遲緩了些,被場警舉手就打,飯盒摔在了地上。工人們義憤前擁,日本憲兵亮起了寒光閃閃的刺刀。老牛從人群中擠上前來,用日語和場警交談幾句,場警一腳踢開了地上的飯盒,揮揮手用中文說了句:滾。老牛扯著駝背工人走出了大門。

  “老牛啊,你說這幫犢子玩意兒,憑啥打我啊。”

  “張師傅,你可不興也叫我老牛啊。我爹在的時候你們就是工友。”

  “唉。你爹是個好人啊!你小子也不錯,挺仁義的。”

  一個年輕工人把飯盒撿回來遞到張師傅手里,轉臉問老牛:“牛哥,你跟他們都說了啥?”

  “哈哈。”老牛忍不住笑了:“鎖子,我跟那小子說,這老爺子是場里數一數二的技術大拿,小林太君都要高看一眼的。”

  張師傅拍了老牛一巴掌:“你小子可真能整!”

  老牛招招手,讓大家圍攏在身邊,四下查看了一下后低聲說道:“昨晚有點不對頭啊,可能是出大事啦。這些天大伙兒都加點小心!趕緊散了吧。”

  眾人點頭,應聲而散。

  老牛摟著鎖子的肩旁一路往東走,來到南兩洞橋下時,橋上一個日本兵竟然對著馬路撒尿取樂,旁邊幾個日本兵起哄大笑,那刺刀上的膏藥旗在朝陽下是那么的扎眼!

  “這他娘的還是中國的地盤兒嗎!”老牛咬牙切齒,低聲罵了一句。

  鎖子不干了,仰臉指著橋上就喊:“誰呀,他媽的有娘養沒人教的東西!”

  話音未落,立即招來了幾聲槍響,子彈打在石頭路面上滋溜溜地冒煙。老牛連忙拽著鎖子躲進了橋洞底下。日本兵還在繼續開槍,在橋洞兩邊、不緊不慢的,東一槍西一槍。比槍聲更刺耳的是一陣陣狂笑。兩個人被困在橋墩子底下出不去了。

  突然頭頂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哨音,緊接著就想起了密集的槍聲。老牛和鎖子扭頭順著槍聲看去,只見從西邊跑過來一隊警察,沖在前面的正邊跑邊向橋頂射擊,轉眼間這些人就沖到了橋下。老牛大致數了數,有百八十號人,個個衣帽不整、跑得氣喘吁吁的,好些身上都掛了彩,還有不少赤手空拳的。

  “這是咋回事兒呀?”老牛拉住一個警員問道。

  “和小鬼子干上了!”

  “啊?”老牛和鎖子驚得瞪大了眼睛。

  那邊,黃顯聲低聲說道:“老張,你趕緊派人去聯絡其它幾個大隊,都到八卦街匯合,集中力量對付小鬼子。”

  張大隊長應聲立即做出布置。

  黃顯聲轉身對老牛說:“這里危險,等會兒你倆跟我們一起沖出去。”

  老牛和鎖子連連點頭。

  “走啊!”黃顯聲振臂一呼,大隊人馬迅速沖出了橋洞。橋上的日軍又開槍了。有兩個警察應聲倒下,更多的警察回身反擊。老牛和鎖子起身跑到倒地的警察身邊,一人拖起一個,背在身上就跑。

  沖在前面的黃顯聲回頭看見了,暗自點點頭。然后大聲說道:“不要戀戰,快走!”

  八卦街附近。山東大雜院。

  院子里,左鄰右舍的互相打著招呼,片刻就聚攏了一大群人。大家面帶惶恐,議論紛紛。只聽到外面槍聲響個不停,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有膽大的出去查看動靜,可街面上早已不見人影。人群中,劉嫂招呼著:“這兵荒馬亂的,大伙兒還是都回屋呆著吧。”

  人群漸漸散去,劉嫂推開了一家房門:“牛嬸兒,我滿山兄弟回來了嗎?”

  “還沒回來。我這不正惦記著呢。”

  說話間,劉嫂已經進屋來到了土炕前,對斜躺在炕上的老人說道:“牛嬸兒,你快別動,老實躺著。等我回屋拿點吃的先墊吧墊吧。”

  “他劉嫂,你別走。”老人喊住了劉嫂,急切地問道:“外面到底咋回事啊?”

  “誰知道啊。又響槍又放炮的,鬧騰了一宿。八成是和日本兵打起來了吧。”

  “好好的因為啥打起來啊?”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有人說,這是少帥在為他老爹報仇呢!”

  “那是扯淡!”老人說:“要報仇也用不著等到今天,都三年了。”

  “不是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

  “哼。我們老百姓可跟著折騰不起。你說咱們奉天這地界,前腳走了老毛子,后腳又來了小鬼子。滿山他爹那些年在鐵路上開火車,趕上小日本和老毛子打仗,命都搭上去了。我們招誰惹誰了!就留下滿山這一根獨苗,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我這條老命也不活了。”

  “嬸兒你快別說了。”

  這邊話音未落,近處就又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我的天吶。”劉嫂抬腳就往出奔,剛到院子里,就聽見自己的孩子在屋里哇哇大哭。

  八卦街頭,臨時構筑的工事里,黃顯聲親自指揮,張大隊長帶著一大隊正在和日軍交火。三大隊及時趕到,立即投入戰斗,把鬼子打了下去。黃顯聲忙著指揮大家修復工事、救治傷員,見老牛和鎖子也在跟著抬麻包,就立即走過去嚴肅地說道:“老鄉,這危險,你們趕緊回家去。”

  “我家就在這跟前兒。”老牛往大雜院方向指了指。

  “那就快回去吧,找地方躲起來。”

  “能往哪兒躲啊!要不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吧。”沒等回答,老牛就對鎖子說:“走,咱們回去弄點干糧和水送過來。”

  張隊長跑過來樂呵呵地報告:“老黃,小鬼子跑遠了。”

  “老張啊,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你沒注意嗎,北邊、東邊早就沒動靜了,整不好兩個大營都叫小鬼子給端了。”

  “啊?怎么可能,那不完犢子了嗎?”

  “靠咱們這點力量守不住奉天城。這地方人口密集,整大發了會秧及老百姓。”

  “那怎么辦?”

  “撤!”

  “撤?往哪兒撤?”

  “先撤出城,找到總部后再想主意。”

  “那就趕緊走?”

  “稍等會兒。讓弟兄們先檢查武器彈藥,再吃點東西。”

  “哪來的東西吃?”

  “那不是嗎。”順著黃顯聲手指的方向,老徐看見了肩挑手提的老牛和鎖子正往這邊過來了。老張趕緊迎了上去。早已饑渴難耐的警員們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聲。

  籃子里有地瓜、窩頭還有煎餅,鎖子挨個給大家分;老牛用瓢從水桶里舀水,倒進一個個大碗里,大伙兒喝了個那叫痛快。

  一個警員喝干了一碗水后,把碗高高舉起就要往地下摔,老牛連忙喊住了他:“我說老總啊老總,使不得啊。這碗是俺借來的。”

  警員把碗雙手交還給老牛,鄭重地說道:“兄弟,謝了。以前如果有什么對不住的地方,今兒我就用這條命陪罪了。”說完就抓起槍默默回到了工事里。

  這功夫,四大隊也趕到了,徐大隊長跑到黃顯聲面前報告:“卑職無能,關東軍已經沖進城了。”

  “交火了嗎?”

  “沒有。鬼子人太多,是我讓弟兄們撤了。你可以槍斃我。”

  “槍斃你干啥。回來就好。”

  “處長,我聽那邊的鬼子說,北大營、東大營都……”

  “不用說了。咱們準備走。”

  正趴在地上和一名警察學習步槍射擊的鎖子聞聲站了起來:“長官,我跟你們走。”

  “你才多大,跟著我們干啥。”徐大隊長不耐煩地說道。

  “跟你們打小日本子。”

  黃顯聲說道:“你是叫鎖子吧?!我說鎖子啊,打小日本是我們的事,你好好在家照顧爹娘吧。”

  “我是孤兒,爹娘早死了。”

  張大隊長聞言心頭一震:“嗯,有種。那就跟著我吧。我也是從小沒爹沒媽的孤兒,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小老弟。大哥不會讓你吃虧的。”

  “老張,你?”

  “就這么地了。”鎖子高興地跑到老牛的身邊:“牛哥,我要去打鬼子去了。”

  老牛一把沒拉住,鎖子已經鉆到人群里去了。

  黃顯聲走到老牛身邊:“我還沒請教這位大兄弟的姓名?”

  “哦,我姓牛,鐵路工人。”

  “牛兄弟,我們得撤了。再打下去這一片都得跟著遭殃。往后…..”

  “那往后可咋辦呢?”老牛焦急地問道。

  黃顯聲堅定地說道:“從今往后,但凡是個中國人就要跟小日本子干!干到底!”

  “一大隊集合!”

  “三大隊集合!”

  “四大隊集合!”

  各隊隊長分別下達了口令。整隊完畢后,張大隊長跑步上前報告:“公安總隊一大隊、三大隊、四大隊集合完畢,請處長訓示!”

  黃顯聲還禮后走到隊伍前,一一掃視這些剛剛經過一場戰斗洗禮、堅定的、茫然的、惶惑的各種表情不一的面孔,然后俯身在張大隊長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

  張大隊長立即下令:“出發。”

  老牛緊張地在隊伍中尋找鎖子,竟沒發現。張大隊長走到老牛身邊:“放心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我呢。”

  警隊慢慢走遠了,連背影都看不清楚了。道路兩邊開始有人探出身來,對著遠去的隊伍指指點點。

  老牛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憤,眼中的淚水開始向外涌。

  天空中傳來刺耳的隆隆聲響,聲音越來越大。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快來看啊,是飛機。”眾人紛紛跑到當街仰臉觀看。有些人還興高采烈地拍著巴掌。

  兩顆炸彈呼嘯而下,其中一顆正落在八卦街當中的花壇里,爆炸濺起了一團黑土濃煙。人們當時就傻眼了,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另一顆炸彈在不遠處爆炸引發了熊熊大火,正是在山東院那邊。飛機丟下炸彈后繞了一圈回來,又開始低空俯沖掃射,街上不斷有人倒下。眾人這才意識到大難臨頭了,頓時亂做一團,紛紛抱頭逃命。老牛顧不上躲閃,丟下水桶瘋一般向家里跑去。

  院子里已經是火光沖天、濃煙滾滾。這一片的房子都是木制結構的土坯房,此刻,屋頂上面鋪的油氈紙正被火燒得卷曲流油、滋滋作響。老牛一進院就看見劉嫂在那號啕大哭,懷里抱著已經死去的女兒,她身后是已經倒塌的房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屋子,也已經被大火和黑煙團團包圍,他撕心裂肺、大喊了一聲“娘啊”,就要往屋里沖。

  幾個鄰居連忙拉住了他。一個老大娘在一旁喊著:“孩子啊,救不下了,救不下了呀。可別再搭上一條命。”

  老牛用力掙脫出來,三步兩步就竄進了火海。剛到門口房子就塌了,一根房梁正砸在他的頭上。老牛猝然撲倒在地,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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