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嵐到了鳳來第六區以后,適應得很快,她已經能完全勝任這里的工作了。
本來,作為軍大學員,隨軍南下后,也只是協助地方的工作,組織上一開始并沒有作確定的分配。馮嵐同其他軍大學員一起,到了巴江縣以后,就滿懷熱情地投入到革命工作中去。
由于這時的巴江縣,形勢復雜嚴峻,大家都面臨了太多的困難和危險,有幾個軍大學員已經在剿匪戰斗和征糧工作中犧牲了。
每當聽到這些消息,馮嵐心中十分悲痛。
新中國已經成立,他們卻倒在了黎明。他們的犧牲,多么讓人惋惜、讓人心痛!
但是,烈士的血不能白流,革命還得繼續。
如今,她要拾起他們的槍,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這就是馮嵐要留下來,并且來到第六區的原因。
這晚,似乎金銀臺上也倍加珍惜這難得的片刻寧靜,天空中竟然閃出一輪圓月來。
月光似霰,給遠遠近近的山巒披上了一層銀輝。金銀臺上,寺廟的翹檐,幾顆黃葛樹粗大的樹杈,在淡淡發亮的天空映襯下,輪廓十分明顯,整個夜景好像一幅月夜水墨畫。
這樣的夜晚最容易讓人想家,也最容易讓人懷人。
馮嵐踱步出來,來到了金銀臺寨子的石墻上。
不遠處有兩名解放軍戰士站崗,月光下他們的身軀和手持的鋼槍,像兩個水中的倒影。
這里可以看到山下鳳來鄉的全貌。只見鳳來鄉場上,只有極少數人家還有燈火,整個鎮子如同月光一樣安詳寧靜。
馮嵐在這樣的夜晚,也不免生出一些傷感出來。
她曾經非常討厭自己的這種性格,看似堅強,卻又有時會多愁善感,難道這是女人的一個通病嗎?對自己革命信仰的堅定,她毫不懷疑,不過這種情緒多了,她認為是不合適的。
這種內心深處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覺,以及女人隱秘的心思,在遇到肖劍以后,就更加強烈了。
他對肖劍的好感,從剛一到巴江的時候就產生了。
一位久經沙場的老戰士,就夠令人敬佩的了。肖劍身上的那種沉穩與智慧、堅定與勇敢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她。時間并不長,肖劍的身影已經沒有一天不出現在她腦海中了。
但是在這個時候,幾乎每天都在經歷著生與死考驗的特殊時期,談這些事顯然是不恰當的。
這次到鳳來鄉第六區來,是徐縣長的安排。縣里正是需要干部的時候,徐縣長特意請示了有關部門,才任命了她為第六區的副區長,算是一種特殊情況。
當然,她也隱隱地感覺到,徐縣長的這一安排,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肖劍。
她不確定徐縣長是否覺察到了她對肖劍的感情,彭漢山副局長不也開過她的玩笑嗎。如果是那樣,這個安排就是他們有意為之的了。
她從心底里感謝他們。
肖劍今晚上也沒有睡意。月光從窗戶上透進來,房間里特別亮。雖然忙碌了一天,他仍然無法入睡。
他披上衣服,推門出來,來到了前面的土壩里。
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這個身影正好重合在天上那個大大的月亮里,好一個美麗的剪影!
他認出來是馮嵐,朝她走過去。
馮嵐聽見腳步聲,也回頭看見了他。她朝他笑笑,又回頭去看那一輪明月。
肖劍不知道馮嵐為何在夜深時來到這里,也不知道該對她說點什么,就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
一會兒后,還是馮嵐說話了,“肖股長——”
肖劍打斷了她,“馮嵐,你就叫我肖劍吧,”
馮嵐笑了笑,說,“我還有點不習慣呢,”
“沒事,這里沒有其他人,這樣我聽起來也不覺得生分,”
馮嵐沒有正面回答,她說,“你知道我們站的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什么地方?”
“我們的腳下,是沾滿了烈士們鮮血的土地呀?”
肖劍不知道為什么她要談到這個,繼續聽她說下去。
“今天,他們犧牲了,你說,明天犧牲的會是我們嗎?”馮嵐問。
肖劍想了想說,“既然要革命,革命總是會有犧牲的,”
“這個我知道,我是說——”她轉過頭看著肖劍,
“如果要犧牲,是我呢?還是你呢?或者我們兩個都會犧牲的?”
肖劍聽到這里,心里動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他安慰馮嵐,
“你想多了吧,為什么要犧牲?我們都要活著到取得完全勝利那一天!”
“如果呢?我是說如果?”她執拗地看著肖劍,要他回答。
肖劍看著馮嵐的眼睛,感覺到她是認真的,看來此刻,她非常需要他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好故作輕松地說,“呵呵,真有那一天,那就犧牲我吧,不過——”
“不要!我不要你犧牲!”馮嵐近似粗暴地打斷了他。
她這個表現讓肖劍吃了一驚,肖劍這才發現,馮嵐的眼中已經盈滿了淚水。
肖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怔怔地看著馮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肖劍——”
當馮嵐說出肖劍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感覺內心輕輕抖動了一下,像有人忽然撥動了塵封已久的琴弦,她聽到了顫動著的回音。但是這個名字說出來竟如此順利,仿佛它早已被放到了嘴邊,只是輕輕一張口,就脫口送了出來。
這時候她的眼淚已經流下來,那淚水緩緩地從她那長長的睫毛間向下滑落,有幾滴眼淚竟然滴落到地上。
肖劍這才慌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馮嵐,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你不準犧牲!我不準!”馮嵐重復著剛才的話,聲音已經很小很小了。
肖劍完全怔在了那里——
四周仍是寂靜。
在這個季節,土里的各種蟲類還沒有完全醒來,在今晚的金銀臺上,除了遠處站崗的哨兵,就只剩下肖劍和馮嵐,還有天上皎潔的月光了。
后來,肖劍已經記不清他對馮嵐說了些什么。但這個晚上注定是他難以忘懷的夜晚,也注定成為他的一個不眠之夜。
對于馮嵐,肖劍是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的。不過今天晚上她的表現,無疑就是一個大膽的表白。一個女人面對一個男人,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意味著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肖劍不能有所回應,不是馮嵐不好,而是他心里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肖劍躺在床上,將兩手放在腦后,一雙眼睛瞪得很大。他看著窗外月光里深邃的天空和那輪緩緩移動的圓月,它們將他的思緒帶得很遠很遠。
一個名字又閃現在了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