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瓦檐下,煙流雨幕。
柳沐蜷縮在這角落下,瑟瑟發抖。
他已經三天沒進食了,在他旁邊,擺著一個已經發餿生霉的饅頭。
睜眼望了一下,艱難地伸手將它抓起來,張開了嘴,卻不敢下咽。
淚水,從他頹廢而骯臟的臉上滑落。
他自認為是個最悲催的穿越者,自他醒來后,不能像其他穿越者一般生龍活虎地從床上蹦下來,而是被人用鋪蓋卷著奄奄一息地扔到了大街上。
路人紛紛,于市巷間奔走,卻無一人停下,施舍他一兩文錢,亦或是一句關懷。
世間的繁華都與他無關,他充其量,只是個街角的襯景罷了。
“哎呀,這不是柳沐嗎?”
一抹青綢擋在了他面前。
他并未抬頭,或許,他連抬頭的力氣都已沒有。
那人抬起腳,用青靴勾起他的下顎,輕蔑地道:“讓我瞅瞅,嘖嘖嘖…還真是!沒想到啊,你竟然還活著。”
柳沐無力回嘴,無從抬頭。
但這聲音,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被前世深深地烙印在記憶的最深處。
這人,便是他這一世的族兄柳鶴,大雍王朝新封的縣男。
準確來說,柳鶴這爵位,是從柳沐的手上搶來的。
數月前,大雍與北秦于羌地一戰,大雍險勝,而吳城柳氏一族的族長柳宗于此戰中英勇戰死,為族人爭到了這一縣男的世襲爵位。
原本,這一爵位理應由柳宗之子柳沐繼承,然而柳沐卻在禮祀之時遭了神罰,被天雷擊中不省人事。
此后,柳鶴與他的母親王氏便利用他們在朝中的關系,將這一名額給改了過來。爾后,又將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的柳沐給卷鋪蓋丟在了大街上。
柳鶴見他無力反抗,便愈加跋扈了,狠狠幾腳踹在了柳沐身上,嘴里還罵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語。
“少爺…”一個熟悉而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
一名灰色布衣的家丁急匆匆地趕來,瞥了一眼地上的柳沐后,便對柳鶴鞠躬行禮、細聲細語道:“少爺,羅縣丞到府上了…”
“何事?”柳鶴停下了腳,狠狠地瞪了幾眼周圍幾名圍觀的人,那些人頓做鳥獸散去。
“羅縣丞說…和您商酌一下昔日族長定下的婚約,既然您現在貴為縣男,那么…”家丁遲疑了一下,又瞥了一眼蜷縮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柳沐,將后面的言語壓低了聲音,在柳鶴耳邊附耳了一番。
柳鶴一聽,大喜,連忙對家丁道:“你就說我馬上到。”
“不過,得讓我先解決了這個禍害。”柳鶴殺意陡起,在他指間,一道寒光亮起。他緩緩地蹲了下去,揪著柳沐蓬亂的頭發,把他半提了起來。
“嗯…”柳沐忍受著那種發梢都要被連根拔起的斷裂感,卻無力掙扎。
目光焦灼于柳鶴之手,他知道,那道寒光是什么。
似乎,死亡對他而言,已然降臨。
柳鶴看著他干澀而驚恐地眼神,轟然一笑。
“哈哈哈,你沒看錯,這便是能殺人于無形的吳簽。”柳鶴臉上的笑容逐漸猙獰。
吳簽,俗名。在大雍又名吳針。似竹簽,一指余長,纖細透亮,尾端帶著紅絲尾羽。可做暗器,有大能者,亦可牽引紅絲,收放自如。因最鑄造于吳城而得其名,算是凡器中之上品。
針尖常被涂有地煞蜂蜂毒提煉物,中招之人,若無解藥,通常都會在半個時辰內蜂毒攻心而亡。然而這毒,又會在兩個時辰內自行分解,且針口細微極難察覺,于是,吳簽又被冠以殺人于無形的稱號。
“有這么一件事,在你臨死前告訴你也無妨。一會,我便要回去與羅縣丞商議,這幾日就會操辦婚事,替你娶了羅嫣。你放心,我會好好疼她的,吾弟不必掛懷…哈哈哈哈!”
針尖,已經抵在了柳沐的咽喉處,只需輕輕一推,柳沐必死無疑。
雨,漸停。隨著人群來往的光影,交錯于這街景之間。
“住手!”
突如其來的一聲厲喝,讓柳鶴狂妄的笑容瞬間僵硬。也讓那家丁止步而返。
這種欲得卻失的掃興感讓他憤然松手,站起來轉身便罵道:“誰他媽的敢對我大呼小叫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誰?”
在他面前,一名身材魁梧、身著盔甲的騎兵將領,正按捺著自己狂暴的莽熊獸騎,用一種鷹鳩一般的目光俯視著他。
“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殺人,你眼里可還有王法?”
此人聲如洪鐘,渾身流露著一種叫人望而生畏的氣勢。
在他身后,跟著同樣穿著甲胄的三四名騎衛。
“少爺,他是百騎司的人。”那家丁慌忙對柳鶴附耳道。
“百騎司怎么了?充其量就是本城的護衛隊而已,敢對我指手畫腳,我看你是活膩歪了!聽好了,老子是堂堂從五品的縣男!”柳鶴叫囂完后,收起吳簽,便伸手去拽那獸韁,狂叫道:“你他媽的給老子下來行禮!”
豈料那莽熊猛地嘶吼一聲,便將柳鶴震開了丈余。
柳鶴一個踉蹌癱坐在地,那拽獸韁的手指更是紅腫裂開,血流不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原來是縣男。”那人坐于獸騎上拱手行禮,道:“在下吳城百騎司新任司長杜羽,實在不好意思,我這畜生可不認得什么縣男不縣男,傷了你…也沒辦法。”
杜羽的輕慢更加惹惱了柳鶴,他掏出了那根吳簽,指著杜羽的面門叫囂道:“畜生傷我與你何異?你不過區區從六品而已,立刻乖乖滾下來給爺爺我磕頭認錯,否則老子今天就毒殺了你這坐騎!”
杜羽眉宇微凝,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示意讓后面的騎衛下馬,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抱走了奄奄一息的柳沐。隨后收起了神色,冷冷道:“縣男好威風,你方才說什么來著?”
“老子讓你立刻乖乖滾下來給我磕頭認錯!”
“貌似還有兩個什么字?”
“爺爺!”
“誒,乖孫子,您可是堂堂從五品的縣男,如此叫我恐有不妥啊…”
柳鶴一聽,頓時怒不可遏,甩手將那道吳簽弾飛,直襲杜羽的面門!
可杜羽只是微笑著擺了一下頭,便輕松地躲過了這一擊,隨后鄭重道:“抱歉了縣男,我們百騎司可不是什么護衛隊,而是直隸于戍邊宣武將軍的守軍。依照大雍律法,軍人戍邊不跪皇爵,更何況是你一個小小的縣男!”
“我們走!”
隨后,杜羽拉了一拉獸韁,領著幾名騎衛,駝著柳沐晃悠悠地離開了。
“混蛋!”柳鶴狠狠地踹了那家丁一腳,望著杜羽帶著柳沐瀟灑離去的背影,惡狠狠地道:“好你個百騎司杜羽,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