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海天之間

    瑰麗如王冠的珊瑚角，血光流轉，猛地爆發一團絢光。

    絢光奔涌如河，裹住巨鯨，將祂抬出海面。

    海水從巨鯨身體滑落，形成數不清的瀑布。

    四周水汽轟鳴，巨鯨哀嚎，那龐大的身軀，在珊瑚角的絢光中不斷掙扎。

    遠處獵妖艦在巨浪中顛簸，船上的人，全都傻傻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巨獸之斗，像是遠古神話的一頁。

    “珊瑚魔蛾在做什么？”糸見沙耶加不解道。

    巨鯨的哀嚎聲，越來越弱，逐漸坍塌成一團深藍近乎黑的神明之氣。

    這團神明之氣，像是一團實際的液體，被【珊瑚魔蛾】一股接一股的吸走。

    “進、進食？”出云巫女驚訝道。

    “妖怪也需要吃東西嗎？”糸見雪疑惑地問。

    “沒聽說過。”出云巫女視線牢牢鎖住【珊瑚魔蛾】。

    “不對！”源清素臉色一變，“祂在吸收別的妖怪恢復傷勢！天目！”

    天目一箇運起神力，縱聲怒吼：“所有人聽令，動手！”

    眾人回過神。

    三十次以下的修行者，全部進入船艙，與這艘獵妖艦融入一體。

    糸見雪跟著羽生千歌，也準備前往屬于她們的位置。

    “你們小心。”糸見雪看著姐姐和源清素。

    “放心吧。”狂風暴雨中，糸見沙耶加背對巨獸，朝妹妹開朗一笑。

    源清素已經沖天而下，黑光怒爆，化作一條紅黑色巨龍。

    巨龍張牙舞爪，昂首縱聲狂嘯，嘯聲如狂雷滾滾，烏云匯聚，天地陡然失色。

    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北海道巫女，騰空而起，金芒、火焰、雪花，環繞在巨龍周圍。

    九州神主、天目一箇、羽黑歌仙、源永德、藤原族長、一條族長等人，也鼓起神力，懸浮在半空中。

    “南無大法師遍照金剛！”萬卷上人高唱空海大法師的法號。

    “法身周遍，器無差別！”高野山眾僧，齊聲大喝。

    所有人的器量連接在一起，組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卍」字。

    “牟！”

    梵音陣陣，碩大的「卍」字光輪，宛如一輪新的太陽，又像黑暗中的火把。

    三十次以上的修行者，圍繞在這些人身邊。

    出云巫女、水天宮巫女、一些原屬于救援部的三十次以上修行者，盤膝坐在甲板上，聯起手來，治愈咒如一道道水流，與眾人鏈接。

    滾滾烏云，陣陣狂風，海風嘶鳴，巨浪滔天。

    眾人如一團團霓虹火苗，在海天之間燃燒。

    【珊瑚魔蛾】注意到他們。

    四翼橫展，如遮天巨云。

    陡然拍下，狂風大作，海浪沖天。

    “姆——”宛如圣音梵唱的尖嘯。

    聽在眾人耳力，卻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所有人眼前一黑，身體里像是有一枚炸彈爆開，渾身血肉要離開骨頭。

    歌仙以下的修行者，不少人在空中連翻了十幾個跟頭，被聲波沖擊得暈頭轉向。

    巨浪如十萬大山，又如群馬狂奔，巨島般的獵妖艦，活生生被巨浪打得掉了頭，差點被拋到天上去。

    這就是縣級妖怪的一擊之威。

    箱根火龍震天怒吼，巨口如強弓一般張開，夜空閃電飛舞，匯入猙獰龍嘴。

    神巫展開雙臂，黑發飛揚，巫女服獵獵作響，金芒沖天，一條百米長的金色雷蛇凝聚，朝著【珊瑚魔蛾】縱聲嘶鳴。

    伊勢巫女腳踩火焰鳳凰，手持神弓，加持各大咒法、足以貫穿天地的箭矢，蓄勢待發。

    北海道巫女與糸見沙耶加結印，太平洋張開巨口，咬向【珊瑚魔蛾】。

    其余眾人也使出渾身解數。

    “姆——”【珊瑚魔蛾】再次發出尖嘯。

    珊瑚角延伸出來的光芒，捆住巨鯨煉化的神明之氣，丟向眾人。

    先是一陣狂風，隨后空氣硬生生被排空，神明之氣在半空中重新變回巨鯨。

    縮小一圈的巨鯨，如一座山，又像是神靈的一拳，要搗碎一切。

    來得太快，退無可退。

    箱根火龍怒吼，口中黑色閃電化成一道電光，噴涌而出。

    金色蟒蛇、利箭、佛光、刀光、劍影，猛地撞上去。

    十九位歌仙、四位神主級的一擊，直接洞穿了這只流失小半神明之氣的巨鯨。

    巨大的光芒中，巨鯨無聲崩解，化作塵埃，幾枚殘骸堅持了片刻，也變成齏粉。

    巨鯨消失，打算騰空躲開這一擊的【珊瑚魔蛾】，被北海道巫女與糸見沙耶加的咒法咬住。

    【珊瑚魔蛾】振翅，硬生生上升了一截，大海翻涌，像是被整個拔起。

    北海道巫女原本雪白的臉，泛起紅暈；糸見沙耶加一個踉蹌，咒印差點松開。

    源清素等人的咒法，穿過巨鯨，狂飆而至。

    刺眼的絢光中，【珊瑚魔蛾】發出痛苦的嘶鳴。

    眾人正按照計劃，醞釀第二波攻勢，【珊瑚魔蛾】突然發出怒吼，珊瑚角血光流轉，漫天霓虹全被吸了進去。

    “這是什么？”

    天目一箇難以置信地望著吞吸一切的瑰麗珊瑚角。

    “這妖怪能吸收神明之氣和神力！”九州神主沉聲道，表情說不出的震驚。

    眾人滿臉驚駭，眼睜睜看著【珊瑚魔蛾】剛才被打出的傷口，隨著吸收神力，逐漸愈合。

    “不對，妖怪不是可以自由操縱神明之氣嗎？”糸見沙耶加不解道。

    她是第一次討伐妖怪，有些東西，記得格外清楚。

    “我也覺得奇怪，”「卍」字光輪中，萬卷上人的聲音傳來，“剛才試圖封鎖祂與自然的聯系，卻發現祂獨立于天地之外。”

    “咒，既是力量，也是束縛，這妖怪能吸收妖怪和修行者的神力，代價或許就是失去與天地間的聯系。”安倍一族的族長猜測。

    “放棄咒法，改用神器和體咒！”源清素當機立斷。

    “是！”眾人大聲應道。

    神林御子喚出【神巫綾】、姬宮十六夜依舊拿著弓箭、北海道巫女從腰帶中取出冰晶；

    糸見沙耶加手指凌空一勾，一道小小的金輪，被勾了出來，在指尖嗚嗚旋轉，飛濺出火星似的藍色神力。

    九州神主大袖一甩，一道青色劍光飆射而出。

    其余歌仙族長，也都拿出各自的神器。

    不同于那些普通修行者使用的神器，這些神器，至少用了一枚完整的町級妖怪殘骸。

    【神巫綾】、姬宮十六夜的弓、北海道巫女的冰晶、九州神主的劍、還有一位歌仙的長槍，更是擁有遠超其他神器的強沛神力。

    天目一箇神器眾多，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張網來。

    圣音梵唱，【珊瑚魔蛾】翅膀一閃，颶風突起，風雷激嘯，朝眾人猛撲而來。

    “散開！”源清素怒吼著，沖入云層。

    其余人化成神力流星，爆射而出。

    金芒、火光、冰雪、藍浪，各色神力，宛如線條交織，穿梭在颶風、駭浪、閃電中。

    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決戰。

    神器從各個角度轟向【珊瑚魔蛾】，【珊瑚魔蛾】每一次尖嘯、振翅，都會帶動無與倫比的神威。

    海天之間，混沌一片，大海不知道被打翻多少次。

    終年照射不到陽光的海底，腥臭的紅色淤泥，腐爛海洋生物的沉積物，在氣浪中沖天而起，又被絢光消融。

    獵妖艦快要躲到天邊去了，依然被浪頭打得跌宕。

    “轟隆隆”，閃電縱橫交錯，如火樹銀花，布滿海天之間。

    “威光掣電，霹靂隨身！”源清素仰頭大吼。

    “轟！”，漫天閃電，全部劈向源清素。

    箱根巨龍躬身咆哮，渾身炸射出刺目電光，變成一條金龍。

    祂發出一聲像是痛苦，又像是憤怒的霸烈怒吼，轉身俯沖，閃電似地撞向【珊瑚魔蛾】。

    【珊瑚魔蛾】此時恰好被眾人打了一個踉蹌，同時把一名不小心的歌仙抓住，拼命吞吸他的神力。

    祂天目般巨大的雙眸，怒火噴涌。

    如果不是受了傷，身體又有兩股力量搗亂，祂早已把這些蟲子殺了。

    等祂發現如一道金色箭矢射來的箱根巨龍，已經來不及。

    天光一頓，連大海一時間都是失去了聲音。

    絢光層層疊疊，刺得眾人睜不開眼。

    箱根火龍穿過【珊瑚魔蛾】的身體，一邊消融，一邊跌入大海。

    “姆——”【珊瑚魔蛾】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吼，珊瑚角霓虹爆射，無數修行者或重傷、或慘死，歌仙狼狽逃竄。

    糸見沙耶加大腿被蹭到，大半塊肉直接消失，如果不是水天宮巫女的治療，右腿恐怕直接掉進海里。

    【珊瑚魔蛾】的垂死掙扎，所有人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唯獨神巫、伊勢巫女、北海道巫女、九州神主，抓住機會，丟出手中神器，作出最后一擊。

    “姆！”【珊瑚魔蛾】發生更加慘烈的尖嘯。

    狂風卷集著烏云，雷聲轟響，一頭紅金色巨龍破海而出。

    祂發出陣陣龍吟，穿梭在沖天巨浪的白沫中，再次化作一道利箭，貫穿【珊瑚魔蛾】的身體，沖入云層中。

    一束天光，從紅金色惡龍破開的云洞中，筆直灑落，照射在千瘡百孔的【珊瑚魔蛾】身上。

    狂風卷起一層層巨浪，怒吼著奔向天空，雷霆震怒，漫天火光，狠狠劈向沖上來的浪頭。

    對修行者而言，這一刻，世界卻安靜得近乎詭異。

    神巫、伊勢巫女、北海道巫女，臉色蒼白；

    九州神主衣衫襤褸，控制不住地大喘氣；

    歌仙族長們擦拭嘴角鮮血，拿著破碎的神器；

    高野山的「卍」字光輪，搖搖欲墜，暗淡的佛光中，眾僧侶滿臉痛苦，七竅流血，甚至已經昏死過去；

    三十次以上的歌仙，有的沒了手臂，有的掉了大腿，有的右半身消失不見，有的滿頭鮮血。

    除了出云巫女、水天宮巫女、救援部，拼命治療他們的傷勢，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天光中的【珊瑚魔蛾】身上。

    這頭妖魔，發出一陣陣沉悶而凄厲的低吼。

    高達千米的身軀，千瘡百孔，頭頂瑰麗如王冠的珊瑚角，逐漸暗淡。

    “贏、贏了？”有修行者怔怔地問。

    龐大的身軀，開始緩緩逸散。

    “贏了.....”

    “贏了。”

    “贏了！我們贏了！”

    海天間，眾人發出怒吼般的歡呼聲，有些人像是打架似的抱在一起。

    獵妖艦乘風破浪，緩緩駛過來，巨大的甲板上，用處黑壓壓一片人群，全都在招手歡呼。

    神林御子看著這只殺死母親、改變自己命運的妖怪，心底涌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么，她對這只妖怪怎么也討厭不起來，現在看著祂哀鳴著死去，竟然有一絲難過與哀傷。

    紅金色惡龍當空盤旋，尋找著神道教的蹤影。

    就在這時。

    “姆——”梵音重新鳴唱。

    眾人心頭一跳，躲在暗地里的神道教，正要雷霆偷襲，又忽然止住了。

    “那是什么？”有人指著【珊瑚魔蛾】的珊瑚角，不可思議地問。

    源清素定睛看去，一團金芒，在血色珊瑚角中流動。

    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臉色同時一變。

    神林御子感知到了神巫咒；姬宮十六夜發現了生民之氣。

    兩人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珊瑚魔蛾】治好了本不該治好的傷勢，又為什么突然出現在關西的夜見島。

    十六年前，祂把上一代神巫吸收了，一部分神巫咒轉移到了祂身上。

    神林御子心臟砰砰跳起來，渾身綻放金色光芒，與此同時，【珊瑚魔蛾】也亮了起來。

    一大一小，兩團金光，閃耀在天地之間。

    源清素沖落在神林御子身邊，變回人形，雙眸憤怒、驚恐、悲痛地看著她。

    他想起離開東京灣時，【大御所】意味深長的眼神。

    原來他早就知道。

    怪不得...要讓神林御子親自動手。

    有生民之氣在，消滅【珊瑚魔蛾】，必須先消滅神巫咒，而消滅神巫咒......

    “到底怎么回事？”

    “為什么身體還不消失？！”

    “這道金光是什么？祂在和神巫交流？”

    神林御子轉過身，看向源清素，清麗如仙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御子......”

    神林御子輕輕搖頭，雙眸溫柔而眷戀。

    風聲呼嘯，巨浪拍打大海，她癡癡望著源清素。

    “你性格好斗，喜歡冒險，但沒有能力抑制自己的欲望，又怎么能成為天下第一呢。”她輕聲叮囑。

    “御子！”源清素抓住她的雙臂，死死地看著她。

    “以后要好好聽話，珍惜自己。”她說。

    “我們回去，不殺祂了，白子還在等我們，你答應要和我約會......”

    神林御子只是輕輕搖頭。

    “清素，你還記得嗎？以前你為了讓我喜歡你，每次見到我，都會夸我。‘你這身很好看’、‘身材好，穿什么都合適’、‘今天的發型很漂亮，古樸典雅’、‘一想到別人也能看到這么漂亮的神林小姐，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會夸你，我每天都會夸你。”

    “我很高興，也很幸運，能在四月遇見你。”

    源清素渾身發顫，手指緊緊抓她。

    【珊瑚魔蛾】的身體，在金光中緩慢復原，眾人在九州神主的命令下，不斷攻擊。

    打散一些，便恢復一些，珊瑚角堅不可摧。

    神林御子拂開源清素的手，扭頭對姬宮十六夜說：“清素就拜托你了。”

    “你真要這么做？”姬宮十六夜不忍地看著她。

    “還有其他辦法嗎？”神林御子笑著問。

    姬宮十六夜沉默不語，三神器使用的是生民之氣，銷毀不了同根同源的神巫咒。

    “為什么一定要殺祂？木花開耶姬都能活著，一頭縣級妖怪，讓祂活著又能怎么樣！”源清素大吼道。

    他的心在顫抖。

    他不相信，不相信這樣的結果。

    沒了神林御子，殺再多的妖怪，成了天下第一，又有什么意義。

    “清素，”神林御子牽起他的手，“你看清楚。”

    電閃雷鳴，火光沖天，修行者拖著殘軀，嘶聲怒吼著圍攻【珊瑚魔蛾】，獵妖艦上眾人驚恐害怕。

    更多的人，已經永遠埋在這片大海里。

    “祂很記仇，十六年前，是神巫；現在，是這里的所有人，只要活著，祂一定會回來。”

    “那就讓祂來！”

    “祂去東京，去了京都，又怎么辦？為了一個我，要讓孩子失去母親，老人在殘垣斷壁中哭泣嗎？”

    “有辦法，一定有其他辦法。”源清素不斷重復。

    神林御子只是搖頭，淚水流了出來。

    白子還在等她回去，找書苑www.zhaoｓhuyｕan．ｃom 小蝴蝶的葡萄吃完了嗎？她好想再看一次白山神社的繡球花。

    白山神社有許多野貓，總是躲在花叢中，作為神巫，不能有感情，但她好想逗它們，好幾次都趁沒人的時候，撫摸它們的小腦袋。

    關于約會，她想了好多好多。

    “以后沒有我在身邊，更要注意，一定要好好活著。”她控制住顫抖的聲音，對源清素說。

    “我們去夜見島，去找我，我一定有......”忽然之間，源清素心猛地一顫。

    ‘祂交給你了。’

    這是未來的源清素，放過【珊瑚魔蛾】時，對他說的話。

    “我辦法了！”源清素茫然的表情，變成狂喜。

    【ps：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的三星Q版畫好了，放在了書友圈，感興趣的書友可以去看看（感謝比心、打賞的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