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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觸角

小說:晚明 作者:柯山夢

 
  山腰院落的正屋中,一眾人分主賓坐下,這里沒有服務員,陳新的衛兵去泡了茶給眾人。

  毛承祿和尚可喜都態度恭敬,毛承祿粗手大腳,與陳新身高相若,塊頭則大了一圈,在遼人中也算強壯的。他是毛文龍的養子之首,負責帶領毛文龍的家丁隊,一向以東江鎮的正朔自居,既看不慣劉興治這樣的投誠派,也看不慣黃龍這個空降干部,連毛文龍的便宜老丈人沈世魁,他也是不愿侍奉的。

  相對來說,他更喜歡耿仲明、孔有德、李九成、尚可喜這樣的養子系,這些人在天啟年間跟隨毛文龍出生入死,到處游擊,互相間的認可程度是足夠的,這也是他在歷史上投奔登州亂軍的基礎。

  現在登萊突然崛起了文登系,并掌握了登州最強大的力量,毛承祿沒有機會去造反,但他心中多年來對朝廷的怨恨并未消除,袁崇煥死后,毛承祿曾經讓手下的游擊周文煌向朝廷上書,要求給毛文龍平反并給與撫恤,崇禎為了保持朝廷體面,沒有答應這個要求,只同意了讓毛文龍尸骨回鄉,毛文龍能回葬在西湖邊,就是如此來的。

  但這個處理決定很顯然缺乏現實意義,東江鎮的怨氣一點沒有消除,從這一點來說,崇禎的處理手段便顯得有些不成熟。陳新覺得最好的政治處理辦法,就是推到當時的兵部尚書身上,讓尚書背個欺瞞之罪,然后給毛文龍平反便可,如此便收了東江鎮的人心,皇帝的體面也沒有多大損失。

  后來東江亂事一件接著一件,毛承祿的怨恨也越來越深,他尤其痛恨的,便是那些外來的劉興治、黃龍等人,他認為朝廷用這些人毀了東江鎮,這些作亂也給了他不小的啟發,后來李九成作亂,他就認為十分應當。可惜陳新很快打垮李九成,又占了旅順,陳有時也被抓了,他當時也誠惶誠恐,直到登州的呂直派人給他傳信,安撫了一番之后才心神稍安,他年初來旅順的時候,陳新沒有見他,只有宋聞賢來接待,后來耿仲明也來了信,好歹是不擔心朝廷對付他了。

  陳新收回思緒,對著面前兩人微笑道:“二位將軍此次破襲遼東,聽說都頗有斬獲,本官聞信也很是為兩位將軍高興,不知破襲途中是否順遂。”

  毛承祿搶先大大咧咧道:“謝過陳大人掛懷,多虧是登州鎮攻擊復州,遼南的建奴大部都去了復州了,一路上建奴連出戰的都少,某破了兩個墩堡,殺真夷四十余。某好久沒砍韃子腦袋砍這么舒坦了。”

  陳新揚著眉頭,一臉驚嘆的模樣,毛承祿手下幾千號人是有的,但能打硬仗的怕是只有幾百,能斬殺四十多也算合格了,不過陳新估計,他的真夷里面可能大部分都是老弱,甲兵是不會太多的。

  毛承祿得意洋洋,片刻后覺得不妥,馬上又換上恭敬之色補充道:“但與大人殺敵近千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某在廣鹿聽聞復州大捷,高興得一夜未合眼,第二日就派船聯絡尚副將同行,一來向大人恭賀,二來也是拜祭義父。末將在此也要謝過陳大人高義,讓我等東江老人有了一個念想。這遼東遼西來來去去那么多官,就毛帥和陳大人是安心殺韃子的,某服你,下次陳帥你要殺韃子,某跟著你同去,若有文官領軍,某就不去了。”

  陳新笑著擺擺手算謙虛一下,聽毛承祿說話粗糙得很,但說的意思還是中聽,只是言語間聽得出對文官的怨恨。不過這也能理解,毛文龍待他最厚,這么一個最親近的人突然被人莫名其妙的殺了,任誰心頭也怒火萬丈。毛系養子中為將者,在毛文龍死后大多改回本姓,毛承祿卻一直沒有改,也可見他對毛文龍感情的深厚。

  (注1)

  陳新又轉頭看向尚可喜,尚可喜連忙道:“末將破了三個墩堡,軍堡則破了黃骨島堡,合計斬殺真夷五十余人,里面甲兵二十,其他都是幼丁和年邁者,還救出包衣丁口七十多,漢人婦幼一百九十余口,也是多虧大人龘大軍威逼復州,遼南建奴各處空虛,是以順遂了許多。”

  尚可喜的回答就老實得多,連真夷也是區分了說的,陳新從兩人第一輪談話中,就給毛承祿打了個老油條的標簽,實際上尚可喜也要老實一些,至少登州之變的時候,他就沒有和養子系一起去作亂。

  凡是原來毛文龍帶出來的人,大多對朝廷有嚴重的不信任感,這種怨恨一旦爆發,和朝廷就沒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很多人最后投了曾經的大仇后金。如果毛承祿沒有被黃龍在旅順外海抓獲,也是極可能和孔有德一起投后金的。最先一批孔有德等人得到優待,有了這個例子,后面的尚可喜、沈志祥才會甘于投靠。陳新是不會任由東江鎮分崩離析的,更不會讓他們投靠建奴。

  陳新拍拍大腿贊嘆道:“東江各島的困苦本官是有所耳聞的,二位帶餓殍之兵進擊遼東,能得此大功已屬難得。至于斬殺少于復州之戰,本官認為是二位兵甲不足之故。今日聽聞二位大功,心頭著實高興,正巧本官這次亦繳獲了一批,便給每位贈送刀槍三百、鐵甲二十、棉甲五十、鳥銃一百,這兩日鐵甲尚在修補,待兩位回程時候,便可一并帶回島上。”

  毛承祿和尚可喜嘴巴立時張大,這些兵器能值兩三千兩銀子,他們對鳥銃不感冒,但是大刀和鐵甲,都價值昂貴,建奴用的優質大刀能達到七八兩銀子一把,鐵甲更是三十兩以上,陳新一出手就是大禮包,兩人驚喜之下連忙道謝。

  兩人滿口稱是,陳新微笑間也在觀察兩人,尚可喜的神色中更多是佩服和驚喜,毛承祿更多是一種討好。

  陳新一番金元外交后,雙方關系立即拉近了不少,陳新又微笑道:“二位不必客氣登州鎮和東江鎮同屬登萊管轄,說是兩鎮,實為一體,且本官亦是來自遼東,還望二位能與本官精誠合作,早日光復遼東。毛帥在天有靈,也當感到寬慰,不枉他當年嘔心瀝血一手創立東江鎮。”

  毛承祿此時才顯出些悲痛,默默的點點頭尚可喜恭敬的對陳新道:“陳大人連連重創建奴,如今遼東軍民振奮,末將堅信建奴這次難逃敗亡。”

  毛承祿哼了一聲,“那還得那些文官別拖后腿,陳大人,你在登州也要提防著那些文官和監軍,要是哪天突然召你你的帶好家丁,隨時都不能離了身邊,上茅房也要守在門口。”

  尚可喜嗯嗯的吭了兩聲,毛承祿冷著臉把頭轉過去不看他。尚可喜只得對陳新道:“大人勿要責怪,毛大一向便是這個樣子,并非對各位上官不敬。”

  “毛將軍性情中人本官一向是欣賞的。

  ”陳新毫不介意的道,他原本以為毛承祿是個頗有謀略之輩,結果還真是個性情中人。上次毛承祿來旅順的時候,陳新還以為毛承祿會同時討好呂直、自己和王廷試,甚至可能和孔有德等人聯絡,結果他根本沒有去找呂直和王廷試,就在旅順呆了幾日就回了廣鹿島呂直后來還派人去準備收他為心腹結果毛承祿冷言冷語就把那小宦官打發了,呂直前幾月一直克扣他的本色,直到七月底才補了一批給他。今年要不是王廷試需要進行這次秋季攻勢,毛承祿必定是個挨餓的命。

  尚可喜則比毛承祿稍好一點他也不善交際,至少他救了黃龍的命,黃龍在糧餉上多少會接濟一些,而且尚可喜也不去得罪那些文官所以他雖然更靠北,日子反而比毛承祿好過一些。

  陳新當時是讓外務司聯絡商社低價賣了兩批糧草給廣鹿島,免得毛承祿一怒去投了孔有德,現在看來還是起到了效果的。

  陳新想到這里,對兩人平和的說道:“本官對尚將軍也是十分尊敬的,二位當年不懼建奴之兇殘,跟隨毛帥縱橫遼東,光是這份膽略,便值得敬佩。這次更有如此多斬獲,想來毛帥也會為二位自豪,但。。。”

  他頓了一下,下面兩人原本聽得頗為受用,一聽這個轉折,連忙聚精會神等待陳新的下文,陳新收起臉上的微笑淡淡道:“但有的人,卻從當年抵抗建奴的好漢,變為了不忠不義不孝之徒,此次在復州,本官便遇到了當年認毛帥為義父的孔有德、李九成。此二人剃發易服為虎作倀,已成建奴之走狗,被本官在復州城南一股擊破,其部斬殺過半。對此二人,我登州鎮絕不會放過,必取其人頭。”

  陳新掃了兩人一眼,“二位將軍在戰場碰到天佑軍,亦當如此,取他兩人之人頭祭奠毛帥英靈。”

  尚可喜呼地站起來,粗糙的臉上滿是堅定,他大聲道:“大人放心,這是大是大非之事,末將一定不會顧念舊情。”

  毛承祿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才站起來,他似乎有些不甘的道:“末將也聽大人的,不過孔兄弟他們也是被那些文官逼的,這些文官沒一個好東西,末將見了他們嘴臉,總覺著比之韃子還要可惡,不然以孔有德跟建奴的血仇,誰他媽愿去投韃子。”

  他的話題無人愿接,堂中一時有些冷場,陳新正要轉到其他處,卻見毛承祿正在給尚可喜遞眼色,尚可喜臉上露出些尷尬之色,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理會毛承祿,轉頭去端茶喝起來。

  陳新好奇的看著毛承祿,只見那毛承祿嘴角動了兩下,似乎在罵尚可喜,然后毛承祿轉頭過來抬眼看看陳新,如同下定決心般道:“陳大人,這次我二人還有一事,想。。。這個麻煩陳大人。”

  “毛將軍請說。”

  “末將這個。。。前些時日和尚副將湊了一船的人參貂皮,要運到登州去換些糧食,在牽牛島被大人的水營抓了,貨也被扣了,末將想請大人通融一下。”

  陳新哦了一聲,然后問道:“二位這是要去換些什么?五月間呂大人是通令各島的,為防奴諜刺探和走私硝磺軍需,遼海所有商貨貿易都在南城隍交易,沒有領到交易旗牌就擅自運去登州的,一律罰沒,二位難道不知道此事?”

  “當然換銀子和糧食,朝廷撥的一向都不夠,那些丘八沒有銀子又吃不飽,他們就不肯去殺韃子。”毛承祿理所當然的道,“末將知道呂大人的嚴令,但南城隍的價低了些,屬下想著多賺一點,給島民多些吃食。”

  陳新搖搖頭,他才不信毛承祿的鬼話,想多賺一點是真的,但毛承祿也是為他自己搞外快,嚴查遼海貿易是他出的主意,由四海商社和王廷試、呂直分別占股,登州和文登水營巡查海域抓走私,在南城隍島設交易點,不但要抽稅,所有交易還要用四海錢莊的匯票結算,嚴查之后既能防止糧食和硝磺等物流入后金,又能保證登州各個勢力賺到銀子。而陳新可以通過錢莊建立信用和使用習慣,慢慢控制遼海各個勢力的經濟命脈,陳新自然不希望有人從自己口袋搶好處。

  “毛將軍,此事卻難辦了,凡抓獲的船只,當日便要報給呂監軍,那船怕是已經入了呂大人手上,本官雖有心幫助二位,這確實有些為難。”陳新的假話也是張口就來,實際上登州水營和文登水營都不會老老實實把抓到的財物交出來。

  毛承祿嘴巴張的老大,他那船雖小,但貨物也要值好幾千兩銀子,原本以為陳新會很痛快就還給他,現在居然沒有了指望。

  尚可喜占了一半的貨,此時也有些心痛,不過他還是對陳新道:“也是末將一時忘了此事,既然陳大人為難,便當貨被風浪卷了。要不是陳大人擊潰了金州沿線建奴,末將的人也沒那么順當能上岸采參。”

  兩人一時垂頭喪氣,陳新等他們氣得差不多了,突然開口道:“本官只說是為難,卻未必沒有指望。而且本官還有一些額外的好處能給兩位。

  ”

  尚可喜兩人驚喜的抬起頭,陳新淡淡道:“你們的貨,本官可以去找呂大人求情,大不了本官在讓出些人頭功,拼著這張臉或許能給二位求回來。但兩位日后不可再如此冒失,在南城隍交易是呂大人嚴令,絲毫不得更改,再有下次本官也就不好說話了。不過本官又確實與二位一見如故,這里想了一個法子,二位既不用自己派船履風濤之險,又能方便的收錢買貨,那貨還要比登州足額。”

  毛承祿和尚可喜連忙道:“大人請說。”

  “本官在廣鹿和石城島各設一分號,二位就在島上將貨給我分號,當日便可收到銀票,亦可用此銀票換我分號貨物,絕對比登州任何糧店足額,多余的銀兩在島上無用,二位可憑票在登萊、天津、京師、臨清、揚州等地錢莊取出,豈不比帶著一堆現銀方便?”

  毛承祿和尚可喜對望一下,兩人都擔心陳新黑自己的銀子,終于還是毛承祿問道:“那萬一末將在島上應急要用現銀。。。”

  “提前數日告知分號,由設在貴島的分號從旅順分號運現銀便可,只要數日時間。”

  “那萬一翻在海里了,這個。”

  陳新哈哈笑道:“那自然算本官的,本官既然開著錢莊,就不怕擔風險,兩位亦無需有其他擔憂,這錢莊的來頭,在京師亦是排的上號的。原本本官不想做遼東的錢票生意,不過此事關乎遼海走私,勉為其難答應了呂大人,二位若是懷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用本官說的法子亦可,本官絕不計較。”

  陳新雖然如此說,毛尚二人卻絕不敢相信,眼下船都還在人家手上,兩人豈敢說懷疑,到時候陳新只要甩一句呂直不答應,兩人就血本無歸。

  兩人用眼神交流一陣后,終于同意了這個辦法。這次答應下來也無妨,就當是用那一船貨做了試驗。

  陳新很快叫來隨行的商社和錢莊人員,現場就和毛尚二人議定,在每個島設兩三個綜合門市,由門市代辦錢莊事項,銀錢往來由強壯旅順分號辦理。毛尚二人則承諾絕不私自派船往來登州販賣。

  從雙島離開的時候,陳新露出得意的微笑,王碼夫對陳新好奇的問道:“大人,咱們只開了幾個門市,不知有何用處?”

  “門市開了進去,咱們可以用低價趕走那些販私船,兩島的一半糧道便在本官手上。待到明年商社再去接海運本色的生意,王廷試沒有不愿意的,到時東江的糧道就全在手上。有兩錢莊和門市,日后在東江,就省事多了。。。”

  注1:毛承祿為毛文龍義子,并非某些人所稱的侄子。見毛文龍之子毛承斗所節選《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崇禎元年五月初十日具奏,毛文龍稱:“臣義子承祿病久,見臣病如此狼狽,益自傷心。”(未完待續[本文字由破曉更新組@凡丶樂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首發◢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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