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亡者之國

　　死灰色的天幕籠罩著大地。

　　亡者的國度中沒有白晝。厚重的死亡云霧遮住了天空，即使是正午，天也只是灰蒙蒙，像是黎明時分的天空。亡者的國度中也沒有季節的更替。永遠不會被陽光照亮的大地，始終都是寒冬。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的建筑里都是黑洞洞的，沒有一絲燈光。亡靈不需要光亮，他們自然不會去點燈。

　　就算偶爾有傳來了伴隨著骨節碰撞的腳步聲，也只不過是一隊骷髏士兵列隊經過。

　　這里就是卡馬拉，亡者之國。

　　在許多年以前，當人類的王國仍然在這片大陸上互相征戰不休，爭奪領土時，誰都沒有注意到，一群亡靈法師來到了大陸的北方，寒風呼號的冰原上。

　　崇拜死亡的亡靈法師們為世人所不容，于是他們被迫來到了這個苦寒之地，尋找一個棲身之所。

　　久而久之，越來越多的亡靈們出現在了這里。它們中既有至死不休的戰死者的尸骨，也有心懷怨念的平民百姓的幽魂。

　　漸漸的，無數個由死亡騎士與亡靈法師們建立的小國家出現在了大陸的北方。之后所發生的一切，就像他們活著的時候一樣——戰爭，為了爭奪資源和領土的戰爭，亡靈與亡靈之間。

　　直到一個強大的亡靈法師威爾瑪把其余的勢力全部消滅吞并，建立了一個統一的亡靈帝國為止。

　　而直到這個時候，南方的人類國王們才愕然發現，悄然而起的亡者之國已經是驚人的龐大了。

　　緊接而來的仍然是戰爭。人類與亡靈、生者與死者之間的戰爭。

　　雖然人類的國王們立即停止了他們之間的對抗，并把矛頭轉向了這個新生的亡靈帝國，但已經為時過晚。

　　亡靈們毀滅了一個又一個的國家，一個又一個的村鎮。每當一個活人死去，就會有一個新的亡靈站起。野心越來越大的亡靈皇帝舉全國之力進犯人類在大陸北方最強大的王國埃洛伊，大有生靈與死靈之間末日決戰的姿態。

　　于是，有史以來最激烈的戰爭爆發了。

　　“這么多的骷髏兵，又要打仗了？”疲憊不堪的羅霖正走在一個形同廢墟一般的小鎮里。他剛拖著一身傷痛，從已經化為一片曠野的新手村出來，到達了這個叫做布瑞姆的小鎮。

　　這里便是那個曾經強盛一時的埃洛伊王國首都的遺址，殘破的城墻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依舊保存完整的皇宮就坐落在不遠處的山頭上。不過這座皇城已經不再是人類的首府，而是亡靈皇帝的行宮。

　　在這場戰爭是書寫在游戲的背景故事中的。埃洛伊，這個人類最繁榮的國家就此毀滅了。

　　當阿瑪拉的亡靈們企圖繼續南下，一舉吞并整個大陸北方的時候，所有的國王們都被迫摒棄前嫌，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強大的亡靈。埃洛伊王國的殘存力量在三名大貴族的率領下，和精靈、矮人以及其他人類王國的聯軍一起，與亡靈們大戰于白雪皚皚的奧克雷拉山脈之巔。

　　做為這款游戲最老的一批玩家，當年他便在游戲的內側時期親身參加過這一場戰役，以一個低級亡靈巫師的身份。

　　鉛灰色的天空，寒風呼嘯，荒草凄凄，犬牙交錯般的尖銳巖石交錯在陡峭的山坡上。殘破的埃洛伊旗幟旗飄揚在尸橫遍野的山頭上，數也數不清的亡靈生物從刀鋒般陡峭的山峰上源源不斷地涌下來，無邊無際，仿佛死亡之潮。

　　人類的聯軍拼死頑抗。他們死去，然后又以另一種形態站了起來，向他們昔日的親人和戰友舉起了屠刀。

　　如果不是因為游戲中很多情景和劇情被和諧了，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留下心靈的陰影。

　　但這一戰最終的結果卻是人類與他們的盟軍慘勝。在幾位英雄的率領下，人類聯軍抵擋住了亡靈大軍的進攻，而亡靈們卻因為內部原因被迫退回了灰松丘陵北側，而人類則在灰松丘陵的南端建筑了一道高墻，那就是著名的悲嘆之墻，生者世界與死者之國的分界線。

　　而古老的埃洛伊，這個昔日大陸北方最強大的王國滅亡后，其殘余的部分則分裂成了三個新的國家——灰松丘陵東方的吉爾斯坦王國、雄踞奧克雷拉山脈的奧克雷拉王國、西部的阿索爾王國。

　　從此，戰爭從此進入了相持階段。這三個國家隨時都想向亡靈帝國一雪當年的亡國之恥，而亡靈們也從未忘記吞并整個大陸北方的野心。

　　眼看著一望無際的骷髏與僵尸的混合大軍沿著大路向南方行進著，她心里很清楚，這說明亡靈們又要再一次試圖占領灰松丘陵了。這些年來他們嘗試過無數次了，自己都從一介小兵在灰松丘陵的戰場上混到了高階督軍這個最高的軍銜，卻仍然與吉爾斯坦王國在這一帶僵持不下。

　　不過從這一次亡靈軍隊的規模來看，這恐怕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了。

　　“要去混軍功嗎？”這是他看到這一幕后，腦袋里閃出的第一個念頭。隨即，他便舉起手來，在自己的腦袋上狠敲了一下：“這都是什么時候了，還想著游戲里的東西。萬一死翹翹了怎么辦。”

　　“但是，我現在又該去哪呢？”站在寒風呼嘯、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道路兩邊破屋的門扉被風吹得吱呀作響，更是平添了幾分寂寥。

　　他在空曠的街道上胡亂的走著，一邊再次嘗試著調出系統菜單上那個退出游戲的選項。

　　“系統菜單。”他在心里默念著，但眼前什么都沒有出現。

　　“出來吧，系統菜單！”他說出了聲，仍然什么都沒有發生。

　　“拜托啦，系統菜單，快點出來吧！”他幾乎是大喊了起來：“我要退出這個游戲！”

　　仍然什么都沒發生。一隊亡靈衛兵們路過了他的身邊，但那些骨頭架子對這個大叫大嚷著的女亡靈毫無興趣，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于是他放棄了徒勞無功的努力。顯然現在已經不再是游戲了，退出游戲回到原先那個世界什么的大概不可能的了吧。

　　“好吧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他只好在精神上安慰著自己：“畢竟我現在是一個穿越者，也許能在這里混的不錯，當個城主國王什么的。”

　　但是，在這樣一個國家里，就算當了皇帝又能有什么樂趣？

　　亡靈的國家是一個典型的奴隸制社會。當然，其根本成因是因為那些低等亡靈都沒有腦子，譬如說僵尸、骷髏什么的。而那些勉強可以算作有意識的幽靈，它們除了記得臨死時的痛苦與對生者的怨恨之外，其他什么都不去考慮。

　　而那些有思考能力的亡靈巫師們的生活則是極端的清苦。他們厭惡任何形式的歡樂、慶祝活動。人們說話時輕聲細語，做事不緊不慢，無論白天黑夜，街道上都沒什么變化。大家靜悄悄地工作，然后回到沒有子嗣的社會團體，這些團體被稱為“家”，因為沒有更好的形容詞。亡靈法師們在隱居和懺悔中度過自己的每一天。

　　即使是在那些還沒有死掉的亡靈巫師里，生育也是不被允許，因為會分心而無法投入到偉大的事業中去。而他們唯一的事業，就是把更多的地方變成與這里一樣的冰冷寂寞之地。

　　這里連像樣的商業都沒有。因為所有的居民大多都是亡靈，他們無欲無求，錢財對他們來說是真正的身外之物。

　　而且亡靈們的生產力很低下，無腦的亡靈奴隸們無法從事復雜的工作，所以這里缺乏能工巧匠。帝國所需的各種物資也大多都依靠在戰爭中掠奪，而非生產與交易。

　　這個國家也就只有僵尸骷髏們能呆的下去，連吸血鬼都偽裝成了人類的模樣，跑到南方的人類王國里去享受生活了。

　　所以說，即使能像那些穿越小說的主角一樣狂霸酷叼拽，大殺四方，當了領主、做了國王，甚至是成為了亡靈帝國的皇帝，但只要在這里，似乎也沒什么人生的樂趣可以享受。

　　“我真心的羨慕那些能穿越成廢材小兒子的人，哪怕是穿越成仆人丫鬟什么的，都比在這種像墓穴里一樣清冷寂寞的地方要好的多。”他依舊在慢慢沿著路走著，完全沒在意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行進：“如果能找到那個丫頭還好，如果找不到她，我在這個世界里還能有任何一點樂趣可言嗎？”

　　可是自從在那個被毀掉的新手村里，眼睜睜看著那個疑似女友的巫妖騎馬跑掉后，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了。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她明明見到了我卻又一邊哭一邊跑了，但以我這二貨老婆的水準，很可能是沒認出我來。不趕快找到她可不行，沒有我在的話，誰知道她會干出什么事來。”

　　但是能去哪里找呢？如果女友是個熟悉這款游戲的人的話，也許還能猜出她的大致去向。可她偏偏是個剛剛開始接觸這款游戲，連路都不認識的菜鳥級新人。天知道她會跑去哪里。

　　自己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完全沒個底。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從內心里感到一陣疲憊。

　　這時，他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路邊，那棟十分熟悉的建筑。

　　“旅館！”他自言自語的說道：“好極了，也許我應該先去休息一下。”

　　然而當他走進這棟看上去快要倒塌的建筑時，卻驚訝的發現里面一個人，不，一只亡靈都沒有。旅館的老板不在，兜售雜貨的小販也不知去向。地上滿是灰塵，放佛多年沒有人打掃過。

　　“是啊，是啊，旅館這種東西，也只有在游戲里給玩家用用的。真正的亡靈怎么會需要去旅館休息呢。”他喃喃的說著，卻仍然按照著以前的習慣向著樓梯走去。

　　在二樓的客房里，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uan.com 他把那條落滿了灰塵的床單拎起來抖了抖，一股很重的霉味隨著灰塵四散開來。但因為并不需要呼吸，所以只要不刻意的去聞它，倒也無所謂。他用力的把那件已經被燒焦而且破爛不堪了的新手自帶的皮制胸甲從身上拽了下來，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床上。床很硬，一點都不柔軟。但對于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已經很好了。

　　年久失修的房屋墻壁上，裂開了好幾道縫隙。當寒風穿過這些縫隙時，發出了凄厲的呼嚎聲。雖然亡靈并不會覺得寒冷，但他仍然蜷縮起了身體，裹緊了身上薄薄的床單。

　　“我那個溫暖的家，雖然剛付清了首付，還有N年的房貸要還，但至少不會透風，而且還有溫暖柔軟的被窩……還有wifi。”他自言自語的說著，然后發現床頭居然靠著一個破舊的絨布玩偶，便順手拿了過來，抱在懷里。他并不是喜歡布娃娃什么的，只是現在特別想抱著點什么，好讓自己覺得不是那么孤獨寂寞。

　　屋外街道上又響起了骷髏士兵們那種摻雜著骨節碰撞的咔噠聲的腳步聲，一絲倦意向他襲來。亡靈并非不休不眠的怪物，只有那些無腦的骷髏和僵尸才是那樣。只要還擁有自我意識，每天的睡眠仍是必須的。最為典型的就是吸血鬼們，他們白天的時候都會躲進棺材里睡大覺。

　　“也許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噩夢，等一覺醒來，我就會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游戲倉里睡著了而已……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