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終末之雪

　　那些粘了張磊鮮血的暗黑火焰就好像炸藥一般，肆虐的滋生著象征著地獄的花瓣。凡是火焰降落的地方，就會馬上焚燒出一片廢墟。武德殿上上下下如同面臨末日一般經受著烈火的考驗，所有的指揮和命令在生死面前都成了最不值一提的東西。人類對妖孽新鮮感馬上被畏懼和驚嚇所取代，從天空中望下去，他們就好像螞蟻般躲避著神的判罰，不停的尖叫著，求饒著。而凜兒的雕塑也因為升溫的緣故迅速的縮小，變成了一攤晶瑩的水潭。“你這是在做什么！”張磊怒斥著八歧，略帶哭腔的指著內院中或倉皇逃竄或化為灰燼的無辜人群道：“你是怎么答應我的，你說過不傷害這些不相干的人，你居然敢騙我？！”雙眼剎紅的張磊難以置信的搖著頭，如同逃難一般從八歧大蛇的身邊撤離到地面上，同這些災厄中的人們站在一起。熊熊的大火包圍了整個武德殿，煙氣將人嗆得窒息。在天皇的指令下，皇家侍衛正緊急疏散著人群，直到內院中只剩下平中正和幾個誓死效命的忠士。“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張磊死死的握著手中的草薙劍，不住的晃著頭。此時的他就像不被村人所理解的鐘馗，即便心中有萬般苦衷，無奈還是披了一身妖孽的皮囊，并不斷被告知，宮本藏，你是魔！廢墟中，有些人被黑火直接砸中焚燒成骸骨，有些人被爆炸所波及在原地苦苦煎熬。八歧大蛇的笑聲就好像末日的喪鐘一樣不停的敲響，它一手遮天，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嘶吼道：“有人就有惡，有惡就有我，我是永恒不滅的！”“不能就這樣放任它走掉，不可以！”沒有了八歧支撐的劍法，就好像仙人失去了法力。張磊蹬云踏履，竟也觸及不到它的任何一條蛇身。繡花一樣的劍法，也只夠傷傷八歧大蛇的蛇皮罷了。修羅場一般的武德殿內院，焦尸三三兩兩的橫在火堆中，武士們的刀劍同八歧大蛇叮叮砰砰，卻沒有一人占得上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才是縱虎歸山的千古罪人……想到這里，張磊拄著劍，重重的跪了下去。而在他最迷惘的時候，那個他曾認為罪無可恕的人，卻向自己拋來了一枝象征著希望的橄欖。平中正背著雙手，凝視著陰影深處的八歧大蛇，若有所思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你既然能打開他的封印，想必解招也是定招吧。”起初，張磊沒有理會平中正，但經他一提點，確實覺得自己一旦有了想要封印八歧大蛇的想法，草薙劍上的紫黑色就會較之從前少一些。如此說來，他之前在山中所練的那套劍法，不僅是解咒之法，也是封咒之法！“我明白了……謝謝你的指點。”張磊哽咽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慢著，推到一座墻很容易，但是想要重新建起來，卻很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張磊不解。“我的意思是，想要重新將八歧大蛇封印回草薙劍中，光憑那些招數是完全不夠的，還需要付出一些代價。”說罷，平中正長吁了一口氣，將雙眼微閉起來，默念出一長串晦澀難懂的咒文。他的身體泛起通體的藍光，并依靠意的力量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銀亮的星盤，雖然較之八歧大蛇的陰影相形見絀，但足以點亮這片絕望的陰暗。隨著星盤的出現，遙遠的西南方向突然出現了許多星星點點的螢火，它們被平中正召喚著，與這微弱的光亮相融合，共鑄成一片碩大的光幕。等這些螢火抵達張磊的身邊時，張磊才分辨出這些光亮的東西并非是什么螢火，而是一張張書寫著名字的符咒。這些被書寫在便簽上的名字，是平中正帶領陰陽寮十幾年以來完成的碩果。他所奪去姓名和鏟除的妖怪數不勝數，雖然方式慘烈，但也為平安都的黎民百姓帶來了安逸和太平。“宮本，你知道世界上最短的咒是什么嗎？”“世界上最短的咒……我不知道。”“是‘名’。”世界上最短的咒，是姓名。如果平中正釋放了這些咒語，也就意味著，那些浮游在陽間陰暗角落的鬼怪們可以用新的姿態重新生活。不再束縛的毀滅，寓意著另一段生命旅途的開啟。就它們本身而言，這其實是最大的寬恕！隨著符咒緩緩的融合進星盤，光亮所影響的區域越來越大。漸漸的，竟能和八歧大蛇所帶領的黑暗形成勢均力敵的效果。身處在星盤之中的平中正宛若星河浩瀚，這些溢出的能量，乃是他窮極一生所悟得的陰陽道。但現在，他不得不和它們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宮本藏，你待會兒就隨著這輝光的邊緣一同向上，逐一施展封印劍法。等到封印到第八顆蛇頭的時候，將草薙劍刺進它的七寸當中，記住了嗎？”“那你呢……”張磊望著平中正有些朦朧的身影，突然被偌大的光輝嗆出了眼淚。他就像一尊容器一樣不斷吸收著那些自己曾經封印的“名字”，并聚合成無比強大的能量源與八歧大蛇相對抗。但物極必反的道理張磊還是明白的，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那等待著平中正的結局就只有爆破身亡……“我？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只要信仰還在，陰陽師就永遠不會滅亡！”……當平中正的聲音消失于燼的時候，張磊終于撞見了那龐大的輝光。他如同視死如歸的勇士一樣，牢牢的握住劍柄，攀著高峰而上。萬物寂滅。他的眼中就只剩下悔恨和憤怒，他努力的回憶著八歧劍法的套路，并在它的面前一次次重演。牙齒被打爛了，吞進肚子里。肋骨被打斷了，狠心挺過去！光明與黑暗，亙古以來的對決。無開始，亦無終結！八只蛇神，八次斬落！就在張磊上升到至高點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片幻境。在幻境中，凜兒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朝著英勇的藤原一刀齋奔跑而去；年紀輕輕的平中正氣勢洶洶的來到鬧鬼的老宅，找書苑 ｗwｗ．ｚhaoｓhuｙｕan．cｏm活捉了一只百年無頭鬼；神無月百無聊賴的坐在神社的祭臺上，望向漫無邊際的天空，喃喃著，天的外邊是什么，那外邊的外邊呢……“天的外面，是更大的天空。”張磊會心一笑，拂去了眼前的幻境。在耀眼的輝光中，他找到了八根蛇頭的七寸，但令張磊意外的是，那里竟然無比明亮，就像嬰兒的瞳孔一般。但最終，他依然選擇毫不留情的刺下去！一劍封喉！…………五月五日的平都，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銀光素裹的白將戰后的最后一絲痕跡覆蓋后，才肯慢悠悠的停下來。為了紀念平中正的犧牲，恒武天皇將陰陽寮修建的更大更華麗，在宮里的人看來，那里是僅次于天皇寢宮的住所。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風塵仆仆的浪子走進了平安都附近的一處蒼山，那里草木茂盛，野花臻臻，連一絲鬼怪的影子都看不到。很快，他就到達了目的地，那是一間名字叫做“鬼門”的神社。雖然神社看上去破舊不堪，但風鈴聲音卻依舊清脆響亮。也許是浪子走的太累，他望向神社里面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一個靈動的影子。“神無月，是你嗎？”他欣喜的跑了過去，卻發現搗蛋的另有其物。一只調皮的貓打翻了祭臺上的蠟燭，正在地上舔舐著傷口。“是錯覺，可能是因為太想念的緣故吧……”浪子嘆了口氣，繼而走進神社，推開了通向后院的門扉。一縷暖黃色的光暈籠罩住了浪子的整個身體，他只覺得渾身如同被日光沐浴一般舒暢。恍若隔世的感覺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當中，他知道，自己已經步入了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