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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大雪中的辯論(中)

小說:雅騷 作者:賊道三癡

因為皇太子朱常洛要駕臨國子監聽取這次大辯論,所以自祭酒朱國禎以下的國子監官員都不敢怠慢,早幾日就對國子監進行了全面的巡視檢查,除了教官和監生外,其余閑雜人員一律不許待在監內,十一月十五日一早又命役者把集賢門到彝倫堂一路上的積雪全部清理干凈,又從東城、北城兵馬司調來了兩百名軍士來加強守衛,監丞和各堂教官正督促監生們列隊迎候。

北京國子監比南京雞鳴山的國子監規模還大,占地百余畝,最多時曾有監生一萬三千多名,規制之備,人文之盛,前所未有,然而自嘉靖以來,在南監、北監坐班學習的監生逐年減少,如今這北監在冊的監生不過七千人,時已冬月中旬,大部分外省的監生已經回鄉,但還有一千多名監生留在監中,很多監生對這次大辯論很是期待,有些好學的監生還購買了《幾何原本》、《伊索寓言》這些西學書籍來研讀,了解西學已成了一種時尚——

近來國子監里還有這樣一種傳言,說是新科狀元張原過耳成誦的強記能力得之于泰西大儒利瑪竇的傳授,利瑪竇有一種記憶法叫“記憶之宮”,當初利瑪竇就是以這種非凡的強記折服了不少官紳,一篇數百字語句不通的文字,利瑪竇看一遍就能背誦出來,并且還能倒背如流,利瑪竇宣稱這并非天賦,而是通過“記憶之宮”訓練就能獲得的能力,這對監生們的吸引力很大,因為誰都希望自己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讀書、科考就不用這么費勁了,張原十九歲中狀元、翰社社員有十人金榜題名,于是就有流言穿鑿附會地把張原及其翰社的科舉成功與利瑪竇的記憶法聯系起來了,監生們的好奇心蓬勃不可遏止,不畏寒冷,早早就在太學門到彝倫堂甬道兩側列隊等候皇太子和參加辯論的官員們的到來——

巳時初刻,詹事府、翰林院眾官以及沈榷、蓮池大師諸人在祭酒朱國禎的陪同下進了集賢門,在太學門前駐足恭立,東宮已經有內官來傳話,皇太子將于己時二刻駕臨國子監。

太學門到彝倫堂前的露臺長四十三丈,一千多名監生兩邊列班,整整齊齊,發出輕微低沉的嗡嗡聲,那是監生們在竊竊低語,他們看到穿鷺鷥圖案補子官服的張原了,弱冠少年六品官,真讓人羨慕啊。

陰晦的天又開始飄下雪花,巳時二刻,東宮鹵簿煊赫而至,燕山衛、羽林衛、東宮扈從簇擁著皇太子、皇長孫的車駕來到國子監,皇太子朱常洛和皇長孫朱由校在太學門前下車,接受眾官和監生們的拜見,張原見朱常洛白面虛胖,比三個月前他和周延儒在文華殿對質時更顯老,心想鄭貴妃送的八個美女很纏人吧、甘露餅經常吃吧,“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朱常洛長此下去,身體肯定要垮,房幃床笫之事,就是東宮大伴王安也不好勸諫吧?

進入彝倫堂正中那間廣堂,廣堂有火墻和地熱,溫暖如春,上面懸掛著太祖高皇帝的敕諭五通,朱常洛就在敕諭下設座,朱由校立于下首,待眾官見禮畢,朱常洛特命給八十高壽的蓮池大師賜座,其余官員是沒得坐的,倒也不用跪著,站著辯論,又恩準負責記錄辯論內容的四個文吏可以坐著筆錄——

詹事府以錢龍錫為首的府丞、學士、庶子、諭德、贊善一共十六名官員,翰林院以郭淐為首的學士、侍讀、侍講、修撰、編修、檢討也是十六人,另外還有國子監官員十二人,以及西洋傳教士四人,錢龍錫和郭淐分別向皇太子稟報此次大辯論的準備事宜,皇太子便道:“自古帝王御世,以儒術為尊,又以佛道補益教化,勸人為善,泰西遠臣來我大明傳播耶教,已有數十年,近來忽致糾紛,南京士論嘩然,侍郎沈榷諸人力主驅逐傳教士、嚴禁耶教,而詹事府左贊善徐光啟等則為耶教辯護,各執一詞,宸宮有聞。昔唐太宗問魏征‘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魏征對曰‘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又且辯論決疑,古亦有之,西漢之鹽鐵論、南朝之神滅論,皆史上大辯論,有鑒于此,皇帝乃命詹事府、翰林院諸官于本月十五、十六、十八三日聽取雙方三場辯難,以定是非——現在便由南京禮部沈侍郎一方陳詞。”

四個文吏筆走龍蛇,飛快地記錄著,辯論結束后這四份筆錄將會互相補漏參證,合成一份交由錢龍錫和郭淐審定,再呈皇帝御覽——

沈榷便出班,先向皇太子行禮,起身道:“職聞帝王之御世也,本儒術以定綱紀,持綱紀以明賞罰,使民日勸善改惡,而不為異物所遷焉,此一道同心,正人心而維國脈之本也。以太祖高皇帝長駕遠馭,九流率職,四夷來王,而猶諄諄于夷狄之防,載諸祖訓及會典等書,凡朝貢各國有名,其人員、貢物有數,審應貢之期,給有勘合,職在主客司,其不系該載及無勘合者,則有越渡關津之律、有盤詰奸細之律。至于職部職掌,尤嚴邪正之禁,一應左道亂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者,分其首從,或絞或流,其軍民人等不問來歷,窩藏接引探聽境內事情者,或發邊充軍,或發口外為民,律至嚴矣。夫豈不知遠人慕義之名可取,而朝廷覆載之量,可以包荒而無外哉!正以山川自有封域,而彼疆我理,截然各有止所,正王道之所以蕩平,愚民易以為非,而抑邪崇正,昭然定于一尊,乃風俗之所以淳厚。故釋道二氏流傳既久,與儒教并馳,而師巫小術,耳目略新,應嚴絕之,不使愚民煽惑,為萬世治安計至遠也……”

沈榷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都是他前后三道“參遠夷疏”里的內容,他要看徐光啟、張原等人怎么當面反駁他?

徐光啟向李之藻、張原、熊三拔點了點頭,出班辯道:“臣累年以來,與利瑪竇、龐迪峨諸陪臣講究考求,知彼最真最確,不止蹤跡心事一無可疑,實皆圣賢之徒,且其道甚正,其守甚嚴,其學甚博,其識甚精,其心甚真,其見甚定,在彼國中亦千人之英、萬人之杰,所以數萬里東來者,蓋彼國教人,皆務修身以事上主,聞中國圣賢之教,亦皆修身事天,理想符合,是以辛苦艱難,履危蹈險,來相印證,欲使人人為善,臣細考天主教義,皆以事上帝為宗本,以保救身靈為切要,以忠孝慈愛為工夫,以遷善改過為入門,以懺悔滌除為進修,以升天真福為作善之榮賞,以地獄永殃為作惡之之苦報,一切戒訓規條悉皆天理人情之至,當能補益儒教,導人向善,豈是師巫小術!”

沈榷道:“耶教誑惑小民,則曰祖宗不必祭祀,但尊奉天主,可以升天堂免地獄,夫天堂地獄之說,釋道二氏亦有之,然以之勸人孝悌,而示懲夫不孝不悌造惡業者,故亦有助于儒術爾,今彼直勸不祭祀祖先,是教之不孝也,是率天下而無父子也,實乃儒術之大賊,圣世所必誅。”

沈榷說得聲色俱厲,站在皇太子座前的皇長孫朱由校都有些吃驚地后退了半步,十二歲的朱由校聽不明白雙方辯什么,只看誰氣勢足,就認為誰占了上風,現在見沈榷這般氣勢洶洶,自然是占上風了,不禁抬眼看張原,見張先生正微笑著望著他,心乃安,暗想:“看張先生怎么駁你。”

論資歷,還輪不到張原發言,現在是南京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回應沈榷的指責,李之藻道:“天主十誡的第四誡就是教人要孝順父母,沈侍郎道聽途說,對天主教義一知半解、斷章取義,乃至肆意歪曲,就說天主教教人不孝,這豈是君子之所為。”

李之藻態度也很強硬,不給沈榷留情面,他與沈榷同在南京為官,原本私交不錯,沈榷也知道他信天主教,以前從沒勸諫過他,自去年那次宴會之后,突然就激烈反教,實在讓他很氣憤,去年五月沈榷初任南京禮部侍郎,在府中大宴賓朋,李之藻也參加了,宴會上有歌妓和戲班表演,李之藻認為那些表演流于淫褻,就以天主教第六誡毋行邪淫來勸告沈榷,沈榷很惱火,于是成了反耶教的先鋒——

沈榷聽李之藻當面指責他不是君子,心下大怒,冷笑道:“在下是不是君子且另當別論,但在下祭祀祖先、孝順父母,怎么也稱得上是人子,而耶教信徒連人子都稱不上。”

眼見二人言詞激烈,站在皇太子身畔的王安對皇太子耳語數句,皇太子便道:“彝倫堂上辯論,不得互相責罵,應以理服人。”

李之藻、沈榷齊聲稱:“謹遵殿下諭旨。”

李之藻放緩語氣,說道:“泰西賢人利瑪竇曾受皇帝召見,其學識淵博,曾得葉閣老贊許,利公在大明傳教何曾有不許人祭祀祖先和祭拜孔子之言?”

就在十日前,在張原的提議下,徐光啟、李之藻和龍華民等傳教士在教堂召開會議,對天主教是否允許中國信眾祭祖和祭孔這些中國傳統禮儀進行表決,最終龍華民、龐迪峨等傳教士同意延續利瑪竇的禮儀適應和科學傳教的策略,這是必要的讓步,否則張原將退出辯論,張原可不想為了天主教而挑戰中國傳統民俗,所以李之藻今日重提利瑪竇當年傳教事跡——

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道:“利瑪竇初來大明,自然謹慎傳教,不敢挑釁我祭祖、祭孔的禮儀,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天主教自龍華民以下,自以為教眾大增,勢力擴張,乃敢禁止教眾祭祖、祭孔,假以時日,定會煽動教眾作亂反叛,壞我大明國統。”

熊三拔跪稟:“司鐸王豐肅在南京禁止天主教眾祭祖、祭孔,乃是一時偏見,也有因為對大明習俗不甚了解、言語溝通上造成了誤會,其實情是,王豐肅見江南民眾頗有厚葬薄養之風,何則?厚葬,一時也,鑼鼓喧天,招搖過市,可博孝順名聲,而養親則是數年甚至數十年之事,家門中事,外人難知,俗云久病床前無孝子,故謂養親難于厚葬,王豐肅有鑒于此,在教民中倡導孝親于生前,毋致子欲養而親不在之痛,生前盡孝,死后無憾,天主教豈有不敬祖先之理,而在于祭祀禮儀之不同也,龍華民會長現已告知教眾要尊重大明傳統禮儀,祭祖、祭孔一律不禁。”

日耳曼人熊三拔果然能言善辯,官話瑯瑯,俗語并用,說來入情入理,把王豐肅的激進傳教輕輕掩飾,在大明的這些傳教士現在已經意識到在東方傳教必須回歸利瑪竇的謹慎策略,因為就在前一年,日本發生了天主教教難,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宣布取締天主教,摧毀了所有教堂,并把大批耶穌會士、方濟會士和教徒斬首或者燒死(日本幕府禁絕天主教極其嚴厲,刑罰殘酷,把教眾倒懸在糞坑上熏死、丟到硫磺礦泉里泡死等等,直到兩百年后明治維新時才解除禁教令),在北京的龍華民等人也是最近才得知這一消息,這次南京教案若不能化險為夷,他們也很可能落到在日本的傳教士一般的悲慘境地——

沈榷斜睨著熊三拔,冷笑道:“祭祖、祭孔一律不禁,這是汝等見朝廷禁教事急,行的緩兵之計吧。”

張原終于說話了:“沈侍郎為何以此惡意來揣度他人,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也’,王豐肅有過豈不容他改之?”

沈榷也正等著張原開口呢,聽張原引用《論語》為王豐肅辯護,當即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王豐肅夷狄之人,來我大明傳教就是包藏禍心,普天之下,薄海內外,惟皇上為覆載照臨之主,是以國號曰大明,而彼夷狄亦稱大西,豈天下有兩大乎?三代之隆,臨諸侯曰天王,君天下曰天子,本朝稽古定制,每詔誥下,皆曰奉天,而彼夷狄稱天主,若將駕軼其上,此以下犯上,罪坐不赦。”

張原微微搖頭,沈榷是無知盲目自大迂腐的大明官紳的代表,持這種觀點的應該是占大多數,他們不相信利瑪竇的《萬國輿地全圖》,大明版圖怎么才占那么一小塊呢,而且還不是正中央,真是豈有此理,這些人所知道的外國就是朝鮮、日本、安南、暹羅,最遠的就是滿刺加了,三寶太監到過的地方他們都忘了,利瑪竇說的什么海西萬里有三十余國,絕對是欺人之談,利瑪竇是以為汪洋杳渺,大明人目所不能見、足所不能至,乃敢信口胡說——

張原有些無奈,沈榷這些人對任何新事物都是采取排斥態度的,你沒法讓他們相信西班牙人已經橫渡大西洋到美州開采銀礦,因為你不可能揪著他們去美州走一趟,所以你沒辦法證明你是對的,龍華民、熊三拔從數萬里外遠來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信,他們只認為大明最大、大明最好、大明是天下的中心——

張原心道:“必須以沈榷能理解的、四書五經上面有的知識來反駁他,否則任你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他就三個‘我不信’你就沒轍。”

從彝倫堂窗隙望出去,雪越下越大了,一早掃凈的地面又積起一層薄薄的雪,張原長吁了口氣,問沈榷:“沈侍郎開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閉口夷狄之人包藏禍心,敢問沈侍郎,夷狄之說首見于哪部典籍?”

沈榷遲疑了一下,答道:“論語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

“錯!”

張原聲音不大,但斷然清晰:“諸夏夷狄之辯始見于《春秋》,然而《春秋》所言之華夏夷狄之辯,沈侍郎知之乎?”

張原是治《春秋》經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會試時首藝被人割截,憑的正是《春秋》題的精彩發揮依舊脫穎而出,所以無人敢懷疑張原在《春秋》上的深厚造詣,其實《春秋》和《論語》都是出自孔子之手,夷狄之說本不分先后,但《春秋》是史書,起自魯隱公元年,世人印象當然是《春秋》比《論語》久遠,張原就以此來給沈榷一個下馬威,先把沈榷的氣勢打壓下去——

沈榷果然漲紅了臉,忿忿地不再回答張原的問話。

張原微笑道:“沈侍郎中了進士后就把四書五經丟在一邊了嗎,真把圣賢經義當作仕途敲門磚了,讓我來告訴你,《春秋》所言之華夏,只在如今的河南、山東諸地,嵩高河洛之外皆是夷狄,陜西古屬秦,《公羊傳》曰‘其謂之秦何?夷狄之也’,在下來自紹興,紹興古屬百越,夷狄也,沈侍郎是浙江烏程人,也是夷狄——”

“一派胡言。”

沈榷憤怒地大叫起來:“春秋之世豈可生搬硬套到大明之朝,我祖我父,世代讀圣賢書,和夷狄哪有半點干系。”

張原就等著沈榷這句話,朗聲道:“沈侍郎說得是,人面獸心、為非作歹,雖中華之人,豈非夷狄;行善好義,修身事天,雖邊遠絕國,亦是我華夏之友,《春秋繁露》譏鄭伐許,曰狄之,鄭國伐喪無義、叛盟無信,夷狄之行也,故狄之——故華夏、夷狄不在地域之分,而在于文明教化,是禮儀之邦,還是野蠻部落,如建州奴爾哈赤輩,真夷狄也,而利瑪竇諸人,學問淵博,慕我中華教化,豈能以夷狄貶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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