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王楊還沒有死。
他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合著無數內臟的碎片，每吐一口血，臉色就更慘白一分，到了最后，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雪。
但是他的瞳眸深處，仍然跳躍著一抹火焰般的亮光，如風中之燭，飄搖不定。
偏偏就是不肯熄滅。
史密斯扇動著暗金色的翅膀在他面前緩緩升起。隔著數十米的空間和強悍的力場遙遙相對。
“為什么？”史密斯突然開口問道，“為什么不肯放手？王楊先生，你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到了現在你還不肯接受失敗？為什么不肯就此死去？到底為什么？”
王楊流淌的血順著身體落到地上，很快就聚集成一片血泊。他眼神里那微弱而桀驁的光芒仍然在熠熠生輝。
一股無名的暴虐情緒突然沖入史密斯的腦海，讓他異常狂暴起來，他大吼道：“難道就是為了某種信念而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你能告訴我原因嗎？難道你知道？你為了自由還是真理？或者是和平？那么就是愛情？那是幻覺！王楊先生，是異想天開！是懦弱的智者搭建的空中樓閣！僅僅是為了證明某種毫無意義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就像Matrix本身一樣虛偽造作——盡管只有人類才會發明愛情這種無聊的東西。你不應該看不出來，你應該醒醒了，接著斗下去你贏不了，繼續掙扎毫無意義。為什么王楊先生，為什么你還要堅持？！”
一連串的質問聲如連珠炮般脫口而出，到了最后，史密斯瘋狂的吼叫已經激發出電子符文的能量，無數猙獰的暗金色電弧噼里啪啦地在他周身閃耀，恐怖的能量牽引出巨大的空爆音。
但無論怎樣，史密斯始終不敢欺近王楊周身十米之內。
震人心魄的雷鳴中，王楊眼神里的光芒始終燃燒著，跳動著，抗爭著，活著。
在這道眼神的注視下，史密斯不僅不敢欺近，反而不自覺地向后退去。終于，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詭異的壓力，伸手一招，電子烏賊的第二支觸角卷曲，張開，如閃電般刺入王楊的腹部，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當王楊的軀體被密密麻麻的鋼鐵觸角完全插滿，電子烏賊猛一發力，血雨紛飛中，王楊竟然被生生撕碎了。
看著王楊四分五裂的身體，史密斯神色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才心有余悸地說道：“終于結束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驚天動地的雷鳴。
在史密斯的操縱下，那只電子烏賊飛過來，將王楊的頭顱送到了史密斯眼前。
看著這個曾經讓自己無限驚懼的敵人猶自不肯瞑目的眼睛，史密斯終于確定，他贏了。因為王楊瞳眸深處，那抹不死的光芒，正在慢慢暗淡下去，只需要短短幾秒鐘，就將陷入到永恒的死亡中。
史密斯終于發瘋似地狂笑起來：“對，對，就是這一幕！我吸收那個算命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我贏了，我終于打敗了所有能阻擋我的人。這就是因果，從我獲得新生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命中注定都屬于我，無論是人類還是機器，無論是救世主還是你。從現在開始，這里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他癲狂的笑聲在錫安城回蕩，毀滅與黑暗，濃煙與殘火，仿佛在宣告末日的來臨。
笑聲突然停頓了一下，史密斯再次看向王楊：“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也算是尼奧最后的遺言，他要我轉告你一句話：從死亡引我至永生。說的一點兒沒錯，對于你們來說，只有死亡才是永生，你們的死亡，我的永生！哈哈哈哈！！”
但是史密斯沒有看到的是，就是這句話，讓王楊瞳眸中正在消失的光芒猛地跳動了一下，然后才緩慢地、平靜地熄滅了。
就在史密斯為最終勝利興奮若狂時，另一個世界里，或者說另一個維度中，正在經歷天翻地覆的變動。
當王楊瞳眸深處的光芒徹底消失的同時，盤踞在他識海之內、已經變成了龐然大物的虛無體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他殘余的意識吞噬下去。
也就在同一時間，史密斯的那句“從死亡引我至永生”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識海中心。
當死亡徹底吞沒生機的最后一刻，王楊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意。
黑客帝國是基于印度文明的智慧拍攝而成，而印度次大陸上，無論是印度教還是佛教都相信人有兩種狀態，涅磐和輪回，輪回世界相比涅磐世界有三個限制，時間，空間，因果，又稱之為摩耶之幕。
在摩耶之幕中，前兩項都不算很難，比如空間，火車人的車站，梅羅紋加的公爵城堡，包括整個Matrix，都是空間法則的具現化，不管是以智慧修改規則從而窺破其中的奧秘，還是以至強之力強行突破桎梏，都等于突破了空間法則的限制，時間也不外乎如是，王楊覺醒之后，進入Matrix不過兩次，每一次都在生死邊緣徘徊，也就是在跟時間賽跑，他能持續突破自身極限不斷戰勝強敵本身就是跑贏了時間的結果，在這里，一線勝機就等于一線生機。
但是，摩耶三限制中，唯有因果一項，是他絞盡腦汁也無法突破的，不僅無法突破，甚至于連如何入手也不得而知；王楊不知道的是，對于黑客帝國來說，他是外來者，天然就沒有足夠的因果糾纏，但是從另一個完成主線任務的角度來說，沒有因果反而成為最大的障，因為王楊想要借助黑客帝國劇情突破自身瓶頸，必然需要黑客帝國的世界之力，這樣天大的因果無法償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這個世界脫身的，即便有主神幫忙也不行。而想要借助世界之力，必先得到世界之力的承認，為世界承擔起莫大因果，參與到世界的輪回中來，這正符合釋迦牟尼欲要出世必先入世的修行奧義。事實上，即使他做出終結Matrix這樣的驚天之舉，也沒有得到世界的承認，機器一方自然視若不共戴天，即便是人類陣營一方，包括尼奧在內，在情感上反而對他更加抵觸。
直到崔妮蒂為他壯烈犧牲的那一刻。
作為劇情的女主角，尼奧的精神支柱，崔妮蒂的死為王楊撬動這個世界的因果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然后是麥凡利上尉的信任。
再接著是錫安防衛軍的至死無悔。
最后是徹底覺醒的尼奧的終極托付。
王楊的一時興起，點醒了尼奧，而尼奧在深陷絕境之際，又將截取一線生機的重任交付給了王楊，至此，世界之力完全系于王楊一身。打破輪回的時機終于來臨了。
接下來，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斬斷因果，得大自在。
但是，最難的恰恰就在這里，對于王楊來說，最大的阻礙已經不是摩耶之幕，反而是他的強者之心，任何時候都絕不放棄的桀驁不馴，任何情況都絕不回頭的堅定執著，任何絕境都絕不熄滅的沖天斗志，尤其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么多人舍生忘死，只是為了給自己掙得一線生機時，他已經無法將這份責任，或者說這份因果放下了。
所幸，還有尼奧。
先一步窺破輪回的尼奧深知王楊的秉性，所以借助史密斯之口隱晦地做出了點醒，因為與“從死亡引我至永生”同出一源的還有一句話：
“超越感官的是思想；超越思想的是因果，是萬法本質；超越因果的是個人的靈魂；超越人靈的是全宇之魂，是一切的發展者。”
這一段同樣出自《卡塔奧義書》的箴言已經指明了涅磐過程中所要經歷的，
涅槃是什么？涅磐就是與宇宙的靈魂融合，自己成為宇宙本身，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放在王楊身上，就是唯有大舍，才有大得。當戰斗到最后，王楊五感盡失，精神耗盡，仍舊不得解脫，因為他還有最根深蒂固的羈絆——他的執念，或者說他那顆強者之心。
王楊并不怕死，他只是放不下，直到在尼奧的點醒下，他終于意識到，放下不是放棄，而是更好地擁有；死亡不是撒手，而是浴火重生。
正如《奧義書》所說：感官與思想俱已靜止，因果沉寂于平靜，然后便開始行于至高的路。
于是，他心中最后一縷障見終于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一種無比玄妙的力量覺醒了。
人類的語言已經無法表述王楊所處的狀態。
在那種似醒似夢中，他觸摸到更為遙遠、古老而恢弘的存在，像是穿越了幽暗的地層和數萬米的生物圈，穿透了大氣與遼闊無際的星空，穿行于時間與空間交織而成的軀體，彷佛所有感官都可以無限延伸，但只有電光火石的一瞬。
隨之而來巨大的空虛和失落遠超過人類所能想象的極限。在那剎那間，王楊感覺自己和宇宙曾為一體，如今各自分離，孤獨的軀殼懸于真空，割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能量聯系，一個感官的黑洞，無所依托，無法觸及，沒有意義，只是宇宙間一個孤獨的物體。
認識論告訴人類，知覺是生命與世界聯系的中介。沒有知覺，世界對生命來說毫無意義。可是這一刻，王楊突然明白過來：知覺并非中介，生命并不需要額外的知識和汲取過程來理解感官所傳遞的刺激信號。知覺本身就是意義，通過能量模式直接作用于意識本身，幫助生命理解自身與世界的關系，甚至于幫助生命逆轉世界的脈動，不停地突破自身的極限。
身體是靜止的，可世界卻像在瘋狂旋轉，所有的方位感消失殆盡，意識模糊，無法集中，彷佛混沌重開。
開始是水平旋轉，然后垂直，最后是不定向的變軸旋轉，意識就像生命力一樣在世界的收縮震蕩里變得稀薄離散，像風拂過水，留不下絲毫痕跡。
沒有身體與世界的界限，野火在燒，鳥群振翅高飛，巨鯨躍出海面，落下，卷起浪花和漩渦，雪花觸及皮膚，悄然融化，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耳朵，沒有嘴巴，一切卻栩栩如生到極致，王楊在澎湃的海洋中，在無盡的星河中，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在形如雞子的蛋殼中，即將破碎。
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不斷膨脹，溢出了蛋殼，溢出了海洋、天空以及萬物的間隙，那一刻，他自己就是萬物。
蛋殼碎了，旋轉減緩了，膨脹停止了，然后是猛烈、急速、無盡的收縮，如恒星坍塌，如地鐵穿越隧道，如黑洞吞噬光芒，如時空跨越蟲洞，像是要把萬物都塞回某個渺小、脆弱、安靜的容器中，這個過程如此漫長，以至于連時間都失去了彈性。
然后，王楊看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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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么？”史密斯瞪圓了眼睛，毫不掩飾自己震驚的心態。
就在他擊殺最后的強敵，躊躇滿志，狂態盡顯時，奇變突生。
幽暗肅殺的戰場上，一道光柱從天而降，沖破濃重的硝煙，刺穿徹骨的黑暗，照亮了大半個錫安城。
光柱中，一個披著萬道霞光的身形顯形而出。
當看清楚那個身形的瞬間，史密斯用近乎的聲音吐出兩個字：“。。。。。。王楊？！”
驚駭之余，史密斯連忙去看王楊的頭顱，卻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電子烏賊的觸角上已是空無一物，一抹似有似無的光點，正從冰冷的觸角頂端漸漸消散。再去看王楊，在霞光環繞中，王楊神容飛越，淵渟岳峙，哪里還有重傷垂死的凄慘？
正當史密斯驚疑不定時，霞光中的王楊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迷茫中的史密斯突然如遭雷擊，凌空倒飛出去數十米，渾身上下的電子符文受驚一般閃爍不定，能量轉換險些暴走。但更讓史密斯驚駭的，是那看似不經意的一眼，恍惚之間，史密斯似乎看到無數場景閃現消失，無數生靈生老病死，無數世界創生湮滅，滄海桑田，濤生云滅，星移斗轉，生死輪回，盡在那一瞥之間流轉變換，宇宙所有的奧秘，天地所有的神奇，盡在那一眼之中看清看透看盡了。
一個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念頭突然跳了出來，盡管史密斯竭力壓制，但是很快，他的所有邏輯運算就只剩下這一個了，他艱澀地說道：“這。。。。。。這。。。。。。就。。。。。。是。。。。。。進。。。。。。化。。。。。。的。。。。。。結。。。。。。果。。。。。。”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背負著萬斤重擔，充滿著驚羨和震撼。
王楊笑了，他的笑容里有說不出的自負、悲抑和譏誚，奇怪的是這三種迥然不同的人生情態，竟都在他一個笑容里蘊含了。他說：“你來了。”
史密斯一愣，不明所以。整個停機坪上，錫安防衛軍早已死傷殆盡，王楊是在跟誰說話呢？
一個半透明的女子身影逐漸從虛空之中浮現出來，這女子身材緊湊精致的出奇，渾身看不到一絲多余的東西，秀發緊貼，虛幻的皮衣閃閃發亮，整個人就像一頭侍伏在叢林中的黑豹，靜若處子，緊如弓弦，氣度渾不似人間凡夫俗子！
——竟然是崔妮蒂。
當崔妮蒂的虛影輕飄飄地來到面前時，王楊的眼神已經變得溫暖如春，崔妮蒂櫻唇蠕動，似乎在說什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 卻沒有一絲聲音流出，此時的崔妮蒂早已身死，只余一縷執念，借著冥冥中的因果牽引，才能和道行大進的王楊重聚，只是想要交流，卻再也不能。
但根本無需語言，只需一個簡單的眼神，兩人就能對彼此的心意完全明了，王楊什么也沒說，只是微笑著伸出手來，輕柔地撫摸在崔妮蒂晶瑩如玉的面容上，而崔妮蒂也滿足地閉上雙眼，全身心的享受這最后的蜜意柔情。此時此刻，那個冷酷決絕的戰士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化作一泓春水的崔妮蒂。
縱然兩人之間陰陽永隔，但是那份眷戀與羈絆，卻能超越生死、跨越時空。而這溫柔至深的一幕，也讓戰場的殘酷和冰冷暫時退卻。
一個女子什么時候最美麗？不是在甜夢中，不是在快樂時，而是她可以將一顆癡心盡數交付給他，而他也能全部懂得和接受的時候。
崔妮蒂最美麗。
片刻之后，就在王楊的深情注視下，崔妮蒂的虛影漸漸化為點點熒光，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中，她本就是一縷執念，當心愿了卻、執念解開之時，就是她香魂消逝之日。王楊的右手仍舊停留在那里，只是伊人芳蹤已然無聞，只有那份癡情，似乎仍舊停留在指間，讓靈魂悸動。
王楊知道，此后的所有歲月里，他的內心深處，都會為這個美麗決絕的生靈留下一個角落，無論天荒地老，永遠為她珍存這份癡情。
——崔妮蒂，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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