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全員的樂器才全部確定好。低音部集結了久美子、葉月和綠輝的一年D班三人組和黃前優子一年E班的一人。麗奈在小號組占據一席，優子和久美子從小一起長大勉強算青梅竹馬的秀一則出現在了長號組，明明初中他是吹圓號的。
“既然樂器都決定好了，接下來我想決定一下以后社團活動的方針。”
小笠原環視音樂室一周，說道。今天似乎是第一次全員集會，教室里已經擠滿了人。二三年級的學生們懶懶散散地聊著天。容納了八十人的空間里，交頭接耳聲凝聚成噪音，擾亂著平靜的空氣。
“大家安靜點，現在在開會！”
小笠原話說一半，聲音就被喀啷啷的開門聲蓋了過去。
“哎呀，大家都到了啊。”
“瀧老師！”
社長開心地叫道。
黃前優子看去，這位教師瘦高個，襯衫之下身材勻稱。那給人以柔和印象的甜蜜面具，瞬間便可以抓住了人的心。反射著點點燈光的整潔短發，雙唇間隱約可見潔白的牙齒，無一不為他清爽的形象再添光彩。瀧升，年齡三十四歲，二年E班班主任，任教音樂。
“喔，今年有不少新生加入嘛。能有三十人？”
“總共二十九個。”
“那空缺的樂器也能分配到人了，太好了。”說著，瀧面瞇起眼睛：“先做一下自我介紹。開學典禮時我跟大家打過招呼，應該有不少人已經認識我了。我是瀧升，今年剛來到這所學校，任音樂教師。本來我覺得吹奏樂社的顧問應該由任副顧問多年的松本老師來當，但因為她本人的希望，這個職務落到了我的肩上。今后就請各位多多指教了。”
說罷他態度誠摯地鞠了一躬。優子從沒見過對晚輩行此大禮的人。音樂室中回響著學生們的掌聲。瀧抬起頭，嘴角微微和緩下來：“每年這個時期，我都要拜托學生們一件事。”
說著他往黑板上寫起字來。排列在黑色空間中的白色字跡異常工整，簡直就如電腦打印的一般。
“我的信條是重視學生的自主性。為了在接下來一年中當好大家的指導者，我想先請各位確定一下今年的目標。”
出線全國大賽。
瀧用食指指向黑板上的文字說：“這是大家去年的目標吧。”
“……不，那個，老師……”聽了瀧的話，小笠原稍顯難為情地撓了撓頭：“該怎么說呢，那個目標相對而言更像個口號……大家并不是真心有那個打算……”
“哦？原來如此。那這個就不算數了。”
滿不在乎地說著，瀧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兩條筆直的線將文字劃掉。瀧皺著眉頭抱起了胳膊：“決定目標之后，我就會向著目標行動。如果大家真的想去全國大賽，那練習自然也會更為嚴格，反之，如果大家只是想出場創造一些快樂回憶，那練習就沒必要太苛刻。我個人兩邊都可以，所以請大家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決定。”
“讓我們決定就行？”
社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瀧笑著點了點頭。
“自己決定”這個聽著好聽的說法實際有多麻煩，這位大人是否知道呢。優子輕嘆一聲，然后悄悄探了探周圍的表情。
小笠原的視線四處游移，最后像是終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似地，停在了明日香的身上。明日香露出一個壞笑，那樣子仿佛在說“就交給我低音部長吧”。
“真沒辦法那我來做書記好了。”說著明日香站起身來。
不愧是副社長。教室后面有人低語道。
“明日香學姐是副社長？”優子對久美子耳語道。
“好像是。”久美子一面回應，一面看向了明日香。
“不過，這目標要怎么決定？”
“要不就那樣，少數服從多數？”
“少數服從多數啊……”
聽到明日香的建議，小笠原沉吟了一會兒。優子知道她在擔心什么。
少數服從多數，即民主主義的構成原理，集團做決斷時的標準解決辦法。優子對此相當不適應。從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他就不得不參加了無數次舉手表決。多數派強勢，少數派弱勢。在數字化做的力量面前，黃前優子渺小的聲音根本不值一提。
“除此之外也沒什么辦法了吧？”明日香說。
“確實。”小笠原回答。
“那就這樣吧，三下五除二把這事兒解決掉。”
不知對哪里中意，綠輝在優子身后小聲重復了一遍“三下五除二”這個詞。小笠原沉默地猶豫了一會兒，但最后還是嘟囔了一句“也沒辦法”，掃視了教室一周說：“呃……那就少數服從多數了。”
“我來負責統計！”
明日香得意地自薦道。“今年要選擇哪個目標，請大家根據各自的希望舉手表決。選項有兩個，其一是參加全國大賽，其二是悠悠閑閑出個場就行。”
聽了小笠原的話，黃前優子用手拄住了臉。話已至此，該選什么其實早就已經定好了。大人提示了兩個選擇，孩子們必須從中挑出最為正確的一個。世人所謂的正確，社會所謂的正確，經過這種自然淘汰，每個人的心中都能篩出應選的答案。
“那首先，希望以全國大賽為目標的人請舉手。”
話音一落，社員們一齊舉起了手。抹有指甲油的桃色指甲在熒光燈下熠熠生輝。
留這么長指甲很難吹樂器吧。黃前優子在心里想到，而在自己身邊的久美子已經舉起了手。
明日香看幾乎所有人都舉了手，就沒再往黑板上記錄。估計是因為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吧。
“接下來，去了京都大賽就可以的人。”
這次，教室里孤零零地舉起了兩只手。黃前優子微微一滯，除了自己居然還有人嗎？看了過去，優子一愣神。
齋藤葵？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優子和久美子再熟悉不過的人。
“優子，是葵嗎？”
“是葵。”
“真的是葵？誒？優子你怎么也舉手了！你不想參加全國大賽嗎？”久美子這才發現優子也舉起了手。
“并不想參加全國大賽。”
“可是……”黃前久美子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么。
“呃，那后者只有葵和優子兩個。”臺上，明日香說著做了記錄。兩條畫不成正字的斜線出現在黑板上。小笠原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但這只是一瞬間。片刻之后，她便撥了下劉海恢復到往常表情，向黑板那邊瞥了一眼。明日香似乎從中有所察覺，瞇起了雙眼。
“根據表決的結果，今年我們要以全國大賽為目標努力練習。”
聽到社長的話，社員們紛紛鼓起了掌。可能是滿足于這個結果，瀧也一臉平靜地拍了拍手。只見他靜靜站起身，揮手打斷正要開口的明日香，環視了教室一周：“剛才這個目標，是在座各位自己的選擇。有人反對，可能也有人并不打心里贊同。但是，這是大家的決定。我會盡力幫大家達成目標，但請不要忘記，我能做的也只是對各位進行指導而已。各位自己若是不努力，夢想就永遠不可能實現。”
“清楚了嗎？”
這句話令教室陷入了沉默。為什么誰都不說話呢。優子感到一陣難受。這時候，瀧拍了下手：“怎么都在發呆？你們的回答呢？”
聽顧問抬高音調，大家這才稀稀落落地給出了回應。該不會……優子心想，該不會，這個社團連回應顧問都還沒習慣吧？
“回應得太慢了。我再問一遍……各位，你們都清楚了嗎？”
這一次，大家齊聲作出了回答。
“那今天就到這里，各位辛苦了。”
以社長凜然的聲音為信號，一天的社團活動宣告結束。
辛苦了！辛苦。久美子拉著優子一面聽著四處的寒暄聲，一面焦急地尋找著某位女生的背影。肺部被焦躁所支配，嗓子感覺火辣辣的。一發現那個背影，久美子便馬上伸出手去：“等一下，小……齋藤學姐！”
聞言，葵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披肩的黑發緩緩劃出一道弧線。葵向這邊望了一眼，然后動搖似地睜大了眼睛：“……久美子？優子？”
“久違……了。”
看著這兩個敬語生硬的高一新生，高三生不禁莞爾。她輕輕把久美子的手從自己肩上拿開，看向窗外問道：“……要一起回去嗎？”
聽到這個提議，久美子使勁點了點頭。優子雖然想開口說什么，但手心被久美子掐了一下后馬上就閉上了嘴。
“話說小葵，原來你在北宇治啊。”
聽到優子的問題，葵微微笑了笑。她住得和黃前家很近，比久美子和優子大兩歲。小學時三人經常因為住得近一起玩，不過在葵上了初中之后，三人的交流就少了起來。
葵用指尖撥開從小就引以為豪的美麗黑發，以非常成熟的動作聳了聳肩：“本來我想去堀山高中的，但是沒考上。”
“啊，這樣啊。”
堀山高中是京都數一數二的超級升學名校。雖然比不上椚丘，但也是很不錯的。
葵從過去就非常優秀，現在似乎也是如此。優子心想。
“啊對了，你是學姐，我和優子不說敬語沒問題嗎？”
聽到久美子的話，葵擺了擺手：“沒事沒事。聽你們對我說敬語感覺也挺不舒服的。啊，不過在大家面前還是說敬語吧。”
“嗯，明白。”
見狀，葵捂著嘴角優雅地笑了笑。搭在肩上的書包因沉重而吱嘎作響。
“小葵，你剛才為什么要舉手？還有優子你也是！”
“剛才？”
“就是問打不打算去全國的時候。反正沒人用真心回答，何苦非要在那時候舉手呢？”
黃前優子想了想開口，“不想騙人，而且我真的不想參加全國大賽，找書苑www.zhaoshuyuaｎ．cｏm輕輕松松的不好嗎？”
聽道優子的回答，葵靜靜垂下了目光。三個人影映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尚帶寒意的春風從三人之間吹過。久美子下意識地按住了裙邊。
“算是制造口實吧。”葵突然說。
“口實？”優子一愣問道。葵愉悅地點點頭，又重復了一遍：“沒錯，口實。”
葵的書包上掛著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可愛的吊飾。那歪扭兔子的廉價眼瞳直直地盯著黃前優子。
“等退社的時候我就可以說，我已經坦白過自己的意見了。”
“小葵你要退社？”
久美子不禁提高了聲調。看著雙目圓睜的她，葵苦笑道：“誰知道呢？現在我還沒想好。”
“為什么？難得能堅持到現在。”
“你想啊，畢竟……”葵斬釘截鐵地說：“畢竟靠社團是上不了大學的。”
這句以無謂態度包裝的深刻發言，隱隱透出了些許的焦躁與自嘲。書包里面，未曾翻過翻過的參考書咔嗒咔嗒作響。
“小葵你想去哪所大學？”
“誰知道呢？還沒決定好。”
這是說謊！優子直覺。
你復習了嗎？完全沒有——她的話就好比這種輕浮的對話一樣毫不可信。這是學生特有的，保護自尊心的脆弱防線。優子假裝沒有察覺，笑道：“這樣啊。”
“久美子和優子你們也注意一點比較好。三年時間真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葵這句分外刺耳的話，在優子的鼓膜邊留下了久久的余響。
（那么，下一曲，要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