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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笑我瘋癲,憑你的臉?

小說: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
    “早便想手刃你們四個雜碎,祭落思城萬千無辜!”洪瀚抒戰意被激,鉤一提立馬上前,卻看那四人同時陰沉一笑,核心者輕柔一搖扇首先開口道:“那中興府的萬千無辜,誰祭?”毒辣撕開瀚抒從不曾愈合過的傷口!

    那人手執折扇本是對內輕搖,卻猝然就向外猛張,于談笑間變臉開戰。霎時強力迎面而襲,竟能現出其形其狀,宛若風魔張牙舞爪。這一招赫然出手,旁觀者都覺面如刀割,可想正面打擊下會多吃緊。尚不及嘆氣勢凌人,更發現他內涵毒辣,原來那扇風中竟還裹挾毒砂,一暗一明兩路絕殺,對手根本無路可走,情境之兇非同小可。

    若然接招之人不是洪瀚抒,只怕已死千次萬次,卻因那個是鉤深致遠洪山主——任你黑云壓城著來,教你風流云散了去——

    洪瀚抒右手橫鉤一卷,六成力頃刻奔赴,邊沖殺一往無前,邊將那風沙全攬,鉤行霸道,舍我其誰,一招之內切中肯綮,回敬敵人百倍吃緊。

    擊退第一人數步,贏得第二人持杖來壓,據稱力能扛鼎的這一高手,手中杖少說二百斤重,一揮舞四面八方盡如巨石崩落,全朝著洪瀚抒連人帶鉤砸打。

    瀚抒左鉤抽翻,迅猛對杖痛擊,化解蠻力游刃有余,輕而易舉反守為攻。

    使杖者略有滯后,使扇者及時補救,看似由上而下蓋來,倏地卻一掠而變、換作由左向右側掀,虛實演化如此輕易,招式精湛不容小覷;而且明明是扇造就之風,鋒芒之銳,能切金斷玉。

    因他是洪瀚抒。他們雖言辭冷酷,卻無人武功怠慢,而這一刻便如吟兒,也看出他們武功之了得,足可縱橫當世。若以十二元神中的完顏瞻去類比昆侖劍派的武功水平,那這韃靼四杰明顯個個都是完顏氣拔山以上水準。甚至使扇的那位儼然能達秦獅檔次,這種陣容,雖然首發只是兩人,亦完全能夾攻處在正常狀態的洪瀚抒。

    沒錯,才兩個來回,便戰到白熱!

    扇杖二者越打越快,勁風亂掃氣流四射,內勁之強可見一斑;而瀚抒雙鉤左右并用,也早已將之揮作熱浪。仿若有火球被他信手拈來、操縱著輪轉如飛,經行處火星如雨,攻勢皆風疾雷暴。

    高下立現,無論重沉如杖銳利如扇,一旦沾碰便被火從鉤吞噬,一切招式都化為烏有,全然由他睥睨勾銷!

    這悲憤孤高之情,這爭勇斗狠之心。這目空一切之意!

    漸漸地,洪瀚抒的身影在戰局里已看不到。是因看不清才看不到完整,劃過夜空的,只有凌厲呼嘯的風,流星噴濺的火,與奪魂追命的光……該是七八成力了吧,吟兒的心難免作疼。陰陽鎖完全看洪瀚抒,一動武就牽引,一井噴就惡化,而現在,就在這兩者之間動蕩。

    隱隱約約。圍觀眾人竟都覺察到了多股先前不曾有的炙熱真氣,它們不時從瀚抒身體散發、流竄,脫韁野馬,撲面如火,不知比扇杖二者的內力強烈了幾千倍……雖對于他來說,力氣太多,流失一點無所謂,對他們而言,真不能再多了,早已是煉獄般,燒身的煎熬。

     

    獵獵漠風,吹起腳下荒原萬里沙。瞬然這整個世界就像醒了一樣,不僅光線被火從鉤燒得明亮耀眼,塵沙忽然開始變得有生命,它們,妖嬈升起逐漸彌漫,蕩漾徘徊,稀疏懸浮,從未落下,不曾再揚,所有人和事物,盡被籠罩在這層朦朧的微白色里。

    這霧霾之下,不知俗世與我孰為真?孰為海市蜃樓……?

    又聽刷一聲劃破僵局,一索當空而下直套火從鉤方向,雖不曾更改這塵沙之勢,卻差點繞偏火從鉤影響戰局。

    “即刻手刃此人,給尹將軍報仇!”使索者明顯比其他人要性急,久攻不下再也不想等。他一聲令下話音剛落,所有韃靼高手無論先前明著的還是暗著的,全都一涌而至并奉命將這里封鎖,片刻便將洪瀚抒四人圍得水泄不通。

    只可惜這地方,不是那鐵甲雄風的戰場——洪瀚抒是韃靼全軍敬畏、忌憚,亦是他們除之而后快,天命,教他們在此,遇上他孤立無援、以寡敵眾。雖省了許多要在戰場上將他移除的心思,卻難免打破了他們要在戰場上將他斬殺的夢想。

    趁著洪瀚抒雙鉤被鐵索勾帶繼而被飛環干擾,韃靼高手們同時出手戰他,頃刻錘高攻,戟低旋,刀激舞,槍急綻,此方唱罷彼方登場,全在洪瀚抒身邊招呼,視野里雖是縱橫交錯,卻堅定沖擊向唯一的核心。

    恨意尖銳,戰念澎湃,兵刃聲激越,來自同一類人,卻是又一國——可嘆瀚抒在這短短幾月時間,既成仇者仇,亦成親者仇、恩者仇。

    瀚抒原比他們更仇,更向戰,卻難道聽不見他們在諷,你憑什么仇我們?憑什么與我們戰?你自己不也是殺戮西夏的逞兇逆賊!?

    他們嘲諷,原該保衛西夏的他屠殺西夏,還屠殺得比他們更狠;他們想剝奪他此次為西夏而戰的資格,他們原指望他站不住腳然后從身到心被他們打垮?他們果然好計謀,仗著人多勢眾和兵強馬壯,就快要將他洪瀚抒擊倒……

    當萬鈞氣力傾軋而下、從聚集到壓迫好像故意被放慢了節奏一個世紀那么久,洪瀚抒被強勢鎮壓不得不彎腰仰倒面前被架壓著千刀萬刃,就好像,看見了包括這些人在內的所有人,西夏韃靼女真和宋,全天下都持著輿論對他指點向他逼迫,要他投降,要他妥協,要他認輸,要他服罪——

    “不可能!!!”要我投降、妥協、認輸、服罪?!豈不知洪瀚抒的字典里從沒有過這四個詞!即使你命運對我從來都刻薄,一路走來強加無數不屬于我的罪名,我,什么時候低頭過?!情緒繃到極點終于反彈,爆發出壓制已久的心火,和這樣一句憤怒的戰吼。

    所有壓力排山倒海。轉身狂飆誰倒下來?!咆哮聲落他攢聚完周身能量,硬是挺直腰反斥出致命一擊——熾熱光圈霎時逆流而上沖天而起,就像巖漿噴發般直接肢解了原先堵著他的枝枝葉葉。

    那些囂張的強虜,轉眼就灰飛煙滅,簡單到不可思議,壯闊得無與倫比。震天巨響中人不像人。全是被他拂出去的塵。還談什么纏著他,夠都不到他。

    眾人從半空七零八落的樣子也在他眼里停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冷笑,像在說,不好意思,我又摧枯拉朽了。

    他會怕這些所謂高手嗎?笑話,他連天都不怕!這麻木不仁的天有什么值得去怕!

      

    不知是因為心魔被觸,還是因為韃靼軍戰力遠遠強于西夏,他在這一刻揮鉤的力度儼然已是上次對昆侖九劍的最大。入魔的臨界……

    如果皇宮血戰緣于被刺激,與昆侖派爭斗是武功原因,這次近魔,很顯然兩者兼具,可兩者并不那么過分。吟兒也漸漸察覺出,瀚抒入魔的條件越來越不苛刻,越來越……正中下懷一樣,正中那只。瀚抒內心之獸的下懷。

    到此刻吟兒手腕已然又在收緊,竟有被打傷打退的韃靼兵。想到了利用她們來威脅瀚抒住手。別無他法,因為此刻杖、索、環都已慘敗,僅余使扇者孤掌難鳴,他們也不愿再僵持引得鄰近駐守的西夏軍隊到此,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劫持她們……

    “別過來!”吟兒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怕死怕被劫持,唯能咬緊牙關硬著頭皮。舉劍迎上這群不懷好意的韃靼兵,挑倒他們的同時她手腕卻在不受控地越鎖越緊,于是一邊穿梭于刀光劍影一邊氣力卻在更快地流逝。

    鬧得滿城風雨的西夏血戰,死那么多無辜追根究底不就是因為她有危險激他入魔了嗎,可是。這些韃靼兵,又不知道她就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國師夫人!

    冷不防身后微呼一聲,原是已有人突破了吟兒的防線、輕易就將紅櫻擒住,吟兒大驚轉身一劍追及,硬生生將那人劈開數步,剛一到達紅櫻身旁,慧如背后又傳刀響,吟兒劍速驟提,刷一聲風花雪月連亙,直接就將那尖刀當中劈斷,看似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她明明離慧如更遠,從招式轉換、氣力調用、身形位移都應該比那使刀者費時,究竟是什么使她在到達慧如時比那使刀者更早!

    韃靼兵無不嘆為觀止,這女子的動作竟這樣一氣呵成行云流水,招式轉換、氣力調用、身形位移,快到幾乎捕捉不到!非但快,而且強硬,說要你斷,你不斷也得斷!

    見是高手,韃靼兵一同圍上,原本對弱者的欺負,全然上升為對高手的不服,驀然合攻,武功之強,遠勝西夏一品堂,吟兒強忍劇痛正待再拼,方一抬頭卻看這永晝之夜仿佛有萬箭齊發,傾盆如星如雨悍然而下,鋪天卷地無邊無際的兇險碎片,全朝著她、紅櫻和慧如這個核心砸落,舉起惜音正待施展點蒼劍法,心一慌竟油然而生一股膽怯:

    前所未有的面對危機她不知該如何打起!

    好在,危難關頭,斜路忽傳一聲劍鳴,熟悉至極令她心念回到隴陜軍營,坐在輪椅上的切磋和斗嘴……

    不必回頭去證實,劍法,風力,以及重心所在,全指向了那人是“孫寄嘯!”

    不消半刻又來兩劍,然而難知是友是敵——昆侖九劍……吟兒原還疑惑著他們怎會和孫寄嘯同一時間趕到,原想發問你們是來幫忙的還是來當幫兇的,卻忽然間喉嚨像被勒得死緊,不及開口眼中滿是淚水卻已無力流出,唯能在這痛苦的煎熬中長劍脫手、掙扎不能、筋疲力盡倒在地上——

    危難關頭所幸三把利劍趕到救局,但與此同時卻是吟兒精神耗盡,可想而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卻又怎么有閑暇去想?那一剎所有人都像凍僵在原地,如同被抽離了靈魂……

    再回神時,哪還是那個年代,哪還是那個地點!

     

    那不再是原先凝滯的安靜的愛睡的沙漠。它被人為賦予了新的定義,滾滾熱浪向前向上涌動不休,將積沙堆堆掀起,層層揭開,推遠拉近,翻來覆去。瘋癲,無序,罪惡猙獰!腳底震顫,無邊沙漠,是從最低處地殼開始滿盤震蕩!

    那不再是西夏可悲的天慶十二年,但狂風卷積,沙塵暴起,好像有無數千瘡百孔的雕像、壁畫和城池,帶著歷史的刻痕若隱若現在他們的面前。因整個沙漠被掀起而出,又因整個沙漠墜落而散……

    空氣被抽干,湖泊被倒吸,雷電交加,昏天黑地,滿世界到最后混沌一片,只看見風沙猖狂肆虐,空間仍然無垠。時間無休無止。

    一剎之前、不,是很久以前的另個時空、到底發生了什么引起這驚天劇變?

    是那個紅衣男子。朝他所愛之人方向,為救局揮出的那一鉤……

    一擲而乾坤移,日月轉,山河破!

    適才發生的一切拼斗,何足掛齒?在他鉤下,天地都能命比紙薄。

    動蕩卻遠遠不曾過去。細心之人就會發現,這還不是最危險的時候,相反,現在還只是醞釀而已——沙漠這泛著紅色的表層,竟似正在火燒一樣。

    燒出高低。燒出起伏,燒出峰谷……這種異象前所未見,眾人都還半信半疑,一聲詭異而尖銳的嘶鳴,就像地表被撕裂了一樣,深坑里猛地竄出大火,摻雜著無數血氣,狂熱地蔓延,旋轉,像蓄了血的池,眼看就要有一次厚積薄發的爆炸……

    何來血氣?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已經少了一半以上人!

    如從地獄而來的沙漠大火,燎原之勢,綿延不絕,經久不衰,像極了此刻洪瀚抒眼中的魔邪。

    而他們,雖然發現,雖然先后意識到了,卻呆在那里,不知要不要躲——怎么躲?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期待,期待他們的想法是錯的?

    終于,那個人人都可以預料卻又萬分不想見到的情景不可抑制地發生了:一個瞬間,風與火開始以最高的強度和速度自旋,攪起百頃萬噸滾燙的黃沙,生成一個個猛烈漩渦,將他們不由分說吞沒……

    “啊……”不及想這到底是地震是火山是龍掛還是沙暴,所有尚且活著的人都還瘋也似的逃命,然而身處這沙漠的世界里如何逃命?幾乎每個人都在被腳下伸出的無形之手拖曳往下!

    所有人都在發出恐懼的嘶吼,原來人在恐懼的時候發出的吼聲遠比憤怒的時候要大,可是越嘶吼越浪費逃命時的氣力,不嘶吼卻又如何克服這瀕死的恐懼!

    只有那一個人沒有逃命,沒有嘶吼,那人站在這漫天遍地的各種塌陷里帶著滿足的欣賞的歡暢的笑意,內力高強到沙漠沒法吞噬他,聲音高亢到覆蓋了在他腳下匍匐這些人渺小的喊叫。

    他當然不怕那流沙因為那流沙本就是他引起的聽他的指使。

    他再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及時地瘋了一樣跑來說吟兒不要死

    而是在經歷了韃靼兵靜疑、驚慌的兩個階段之后

    靜候著流沙迅速將那些兵馬完全淹沒,冷漠毫無憐憫

    從始至終他一直不曾醒過

    狂嘯 狂笑 狂舞

    如狼 如獅 如虎

    全場高手,過半橫死

    遍地尸體,頃刻全無

    原只有百余韃靼人受此天譴,卻無辜多出了百千聞訊趕赴的西夏兵,他們明明是緊隨著孫寄嘯和昆侖九劍而來,卻一并被瘋魔化的沙漠打中,壓垮,死無全尸或就地活埋。

     

    黑夜徹底來臨,沙漠重回死沉。

    原來這世界真的有全黑。

    很久,很久,這條通往墳墓的血淋淋的路,都只佇立著他洪瀚抒一個人。

    天地間再無其它,除了黑暗和死亡,就只有他。

    直到很久之后陰霾散盡,天幕重新露出那繁星閃爍,卻哪里還像先前那般璀璨,華美?不,也許在他眼中,依然是璀璨華美的。

    末日之后,又過了一紀那么久,終于有頑強未死的接二連三從這浩劫里醒來并掙扎爬出。

    他,如個從未見過世人的孩子,怔怔地等待著和望著這些蓬頭垢面,而他們,在見到他的同時,忽然都失聲失色,動作也全部都亂了套。

    除了慘叫驚呼聲,還有一些,微弱的,悲哀的,急切的,摻雜于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外乎如下幾種:

    “將軍!”

    “莫忘記了可汗的囑托,要活著,活著回去!”

    “三妹!”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

    “盟主,盟主,醒醒……”

    許許多多生離死別,各種國度各種語言

    活著的死去的,驚恐的來不及驚恐的,全都拜他所賜而他沒半點感覺。

    因為他現在確實不是個人,只是個獸,所以他看著世人,如第一次見。

    揮鉤救局的時候,那個瀚抒,是為了救吟兒,救紅櫻,迫不得已,所以寧可忽略了他自己,寧可他洪瀚抒“死”了。

    現在他洪瀚抒死了,內心的魔獸成了主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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