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混賬軍隊竟能勝仗,當真豈有此理!”扶瑄將攥緊的拳砸在床榻上。
“倒不是他們贏的,全是叫孫利那支暗箭給送的,胡蠻這幫只知飲酒牧羊的人,怎會打仗呢?”蓖芷說完便想將方才說的這話吃回去,便戰戰兢兢去瞄著一旁初夢的臉色,好在她仍是淡然低首,似沉在自己思緒中似的。
蓖芷忙補充道:“領兵打仗一事我雖是不懂,但倘若不是孫利那支暗箭,蘇之斷不會負傷,領兵大將不折損,也不會兵敗呢。”
“孫利當真喪心病狂,如此民族生死大業的事,也敢拿來做暗算用!”
“那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蘇之遠在天邊,戰場遠在天邊,兇徒也遠天邊,我能有何打算,我鞭長莫及啊!”
“好險好險,我以為你揪著這虛無縹緲的鮮卑士兵人證,要去狀告孫利呢。”
“蓖芷你將我謝扶瑄當做什么人了!我雖心亂如麻,可還未喪失理智呢。”扶瑄輕瞪了蓖芷一眼,又道,“如此說來,父親與王伯父亦是知曉暗箭是孫利放的了?”
“我猜是。”蓖芷又換了個浪蕩的坐姿,“正是事關南嶺王府與司馬錫一派核心,老爺們才更審慎,不愿你插手。”
“可……我都弱冠了,父親……當真把我當三歲孩童么?!”
“你瞧瞧,你瞧瞧,你這副氣急敗壞的語氣,倘若我是謝老爺,我亦不敢叫吾兒出馬呀。”
“愈發沒規矩了!”扶瑄斥道,“戰場之事你可說完了?說完了便下去罷。”
“誒,你這謝扶瑄,怎么過了河便拆橋?我蓖芷來來回回數萬里替你辦事,身上的衣袍還垢著北境的黃沙呢,你倒好,連一聲謝也無,還要將我打發趕出去,照此下去,看今后誰還愿替你做事!”
“自己灶房去,我正亂著呢!”
“我今日便不樂意去了!回回拿我當家犬似的使喚,辦完了事便賞我根骨頭吃,我今日便不去吃這口,你能奈我何?”
“那你想怎樣?”
“道謝!”蓖芷起身,一條腿蹬在案上,偷瞥著扶瑄,“今日怎么說都無用,我偏要你這謝大公子親口說一聲‘多謝’!”
“灶房里冰鎮那缸里存了木蓮凍。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此刻還未到辰時……”
“好吧。”蓖芷哼唧一聲,嘴上掩飾不住的偷笑,“今日便饒了你了。”一溜煙便跑不見人影了,扶瑄方才與他說“未到辰時”,言下之意便是早膳還未開用,到早膳時,各屋苑的婢女們來灶房尋過一遍,木蓮凍從來是夏日佳品,早便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小丫頭們搶光了。
可扶瑄這頭,心中卻無法開懷欣然,蓖芷走后,他仍坐著了良久,初夢也在一旁陪著他坐,她知此時,扶瑄需要的是一人獨處安靜的時光。
又過了良久,直至日頭已懸上屋檐,臥房內熏來了五月暑熱,初夢起身道:“我去灶房那處挑揀些飯食來。”
“我要進宮。”
“你說什么?”初夢猛然回頭,只當自己聽錯了。
“我要進宮,面見陛下。”扶瑄的語調極是平靜。
初夢瞬時動了心氣,迎上前斥道:“你去了要做什么?求陛下恩準你去戰場?你這么快便忘了前時老爺們的意圖?我知你擔憂蘇之公子心切,可愈是此時,愈不可意氣用事啊!”
“我去后會怎樣,我無法預料,但我不去,便是心意問題。”
“心意重要還是大局重要?”
“蘇之與我患難與共,這般袖手旁觀之事,我做不到。”
“蘇之公子倘若醒著,亦是不會想你去。扶瑄,你且耐下性子來聽我分析一二——”
可初夢話未說完,扶瑄已陡然起身,一震長袍朝屋外去了,初夢只見他偉岸身子映襯上華袍大幅擺動著朝遠處去,追也追不上他,只好一遍遍叫喊著的扶瑄的名字,聲嘶力竭地,甚至有些喑啞地,可終究徒勞,止不住他半步履踏。
直至扶瑄身影消失在末路盡頭,初夢心中無比黯然,她當真不想扶瑄去,從前最擔憂之事如夢魘往復,既怕他冒然去送死,又怕他與段冉在戰場上兵刃相接……
扶瑄這頭卻沉著心氣,不管不顧地朝烏衣巷外行去,路上正碰上了青青,便道:“青青,替我備馬,我要進宮面見陛下。”
“可……謝老爺不是給瑄哥兒下了禁足令么?”
“我要進宮面見陛下,請他恩準我去北境戰場殺敵效力,從前那次只當是我方是遇刺,如今我身子好了,有多一人前線殺敵有何不好,陛下定不會拒絕,我去了那處,還能照應蘇之……”
“好!青青去備!”青青目中閃著淚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大義凌然似的十分堅毅,他深知幫著扶瑄違抗禁令出府的代價,但與蘇之安危比起來,頓生了一股舍己為人之心。
“是誰要去見陛下?”
謝安冰冷冷的聲音自二人身后響起,一襲烏衣墨沉蜀錦袍自廊廡后堂堂而出,雖已是焦頭爛額的時刻,他仍是沉淀了一身通透高瞻的形色。青青慌忙嚇得躲去了扶瑄身后,扶瑄迎身而上,照例行了禮回:“父親,瑄兒要進宮面圣。”
“不許。”謝安斬釘截鐵地回了簡簡單單二字。
“瑄兒倘若去了北境,一來可照應蘇之,如今只他一人在蠻荒之地,又身負重傷,難免有無法顧及之處,又受人加害,二來,蘇之負傷需休養些許時日,瑄兒也可替他繼續調查司馬錫一派的陰謀,況且男兒弱冠,慨當以慷,當以民族生死大業效力……”
“不許。”
“父親,我已成年了,可父親為何總當瑄兒為頑童似的?父親不許我去,總需給我個理由罷!”
謝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說出這番話,不是三歲頑童是什么?我既從前有言在先,下了禁令,三月內不準你出烏衣巷,便需遵守,為今尚有一月之期,倘若禁令可隨意打破,今后府中何人還守規矩?你是長公子,更需以身作則。”
“父親!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啊!”
“今日青青伙同你違抗禁令,我念你二人這步子到底還未邁出巷門,便不追究了,之后需好自為之。”
“父親!”扶瑄眸子中閃著凌冽而堅毅的光芒,一字一頓道,“倘若瑄兒非去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