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十六總是最早醒來的那一個。
他肩負著責任,總也習慣早起,便又拿出自己的無字經參悟。出家人參佛,講得是悟性,大乘與小乘本質上并無區別。他們希望參透人間的悲歡離合,探索恒河眾生之間的奧秘,最終達到佛我和一的境界。
靜。
清晨是最靜的時間,眾生都在沉睡,在如此圓滿時刻,就是僧人每日例行的參禪良機。
雖然是靜的,但靜中有動。樹葉是靜的,卻被風聲掠過,沙沙作響;水是靜得,卻因上游奔涌,發出潺潺音色;人是靜的,但心不停跳動,使全身每條經絡都受到影響。十六閉起眼睛,通過“心眼”看這個世界,就會發現諸多平常不能見的事物。一顆雪地里的桃花種子,它將綻放在春天里,百年之后,嶺南鎮附近花香爛漫,一入驚蟄,十里桃花。老桃花樹上的鳥蛋尚未孵化,來年枝頭卻會站立一只毛發光亮的鷓鴣鳥;一切事物都變得清晰,過去與未來都在他心眼中徐徐展開。驟然間,金戈鐵馬闖入十六的腦海,他皺緊眉頭,周圍血雨紛飛,喊聲震天!一切的一切竟都來源于......十六展開手心,將布頭緩緩打開,是那塊刻了一部分字蠱的人皮。“魔障,魔障。”
大炮強出乎意料的第二個醒來。他走到十六身邊,低聲道:“虧你睡得著。”
十六道:“什么意思?”
大炮強指著那些女人,不大的木屋里,大家也只好相擁而眠,女人們睡覺都不喜歡太多束縛,難免忘記屋內還有兩個男人,這一幕春光乍泄,尤其是鏡兒與蘇秀娥兩位傾城絕色的妖精。或許是出于本能,一位怨氣附身,常年欲火焚身,一位葬身大海,幽怨冰冷。兩人現在緊緊依偎在一起,或許都是受了傷,本能地相互吸引。十六看見這一幕,竟是嗟嘆不已。
大炮強問:“如此佳人相伴,大師還有什么理由嘆氣?”
“她們生前的命運截然不同,一個死于火,一個死于水,卻都一樣身不由己。”
“身在亂世,我們身為凡人,又有多少選擇呢?”
“只要愿意走,路總是有的。就怕是非不分,黑白顛倒。”十六盤緊佛珠,一雙明眸投向山外,“妖越來越像人,人越來越像妖,當真蒼生劫,難渡于世。”
大炮強說:“我沒讀過幾年書,不知如此高深的道理。但我看見她們常伴大師身邊,竟也學會人情世故,善良而可愛。如果世間萬物都懂得尊重生命,人間也不會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了,我們也不必跌打滾爬地過活。”
十六沒有回答這句話。
當他目光停留在白龍山最高的山峰上時,天邊也迎來了日出。
第一抹陽光所照耀的地方就是日不落峰。
東邊第一峰。
十六將道:“時辰已到,準備進山。”
日不落峰,洛溪雅居。
狐妖緊緊捏著米酒繩兒,她滿身香汗已將床單浸濕。她自是昨夜那只六位靈狐,何其高深的法力,卻要在床上卑躬屈膝,任人蹂躪。她并非毫無感情,反倒為他越來越癡迷,但她也恨這個人。事畢,她蜷縮于床榻,一雙玉臂撫慰著自己的大腿,已是精疲力竭。
狐妖修煉魅惑之術,更能以男人精氣助長法力,但迷迭香卻說:“你雖是凡人之軀,但卻沒有任何凡人的感情,難道你眼里只剩下劍?”
他說:“不止劍。”
“那還剩下什么?”
“還有人。”
“人已無情,何謂為人?”
“人死就不能再使劍,我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綻放一次煙花。”
迷迭香喃喃道:“那你還這么不注意身子,又將我蹂躪整整一夜。”她卸下半面青銅面具,露出一雙風情萬種的眼睛。她將春衫攬上,卻又觸動她主子心中的浴火,頓將其推倒在床,狐妖有些驚恐,她就算是妖,也遭不住如此兇猛的人。經過一夜云雨,她幾乎精疲力竭。便要朝床外爬去,不料被那人拉住腳踝,頓時一聲驚叫。“呀啊~”
這叫聲已傳到雅居堂前,其它兩只狐妖豈不滿面羞紅。
她們輪流侍寢,曉得隼先生是個病號,可在床上如同一條失去控制的野蛟,誠難對付。
“她還是個雛兒呢,今次第二夜侍寢,何曾被他這樣威猛之人蹂躪過?”
“我不明白,他明明只是個凡人,卻使我們花枝亂顫,欲罷不能。”
天下野妖、世間萬物,妖狐大可以四處采精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絕不會甘心拜倒在凡人腳下。她們只是不能再離開日不落峰。對于隼洛溪特殊的感情驅使她們留下來。
“說到底,我們還是他的奴隸,他想怎么對我們都可以。”赤狐如此說道。
另一只狐妖卻露出銀灰色的尾巴,她說:“這樣更刺激,我都等不及明晚上了。”話剛說完,屋內又是一陣佳人的討饒聲。
紫榴花迎風呢喃,一場春色再度上演。
他解開酒樽,將狐妖下巴托起,給她灌酒。
“唔......唔。”在酒精的芳香與刺激下,迷迭香又來春意,她反身將隼先生壓在身下,舌頭從他的胸膛一路舔下去。隼洛溪望著天花板上淡紫色的流蘇,眼中竟已沒有生趣。
她說:“美酒解渴,但我還想要些特別的東西來解渴。”說罷頷首下去。
“美酒佳人,我之所幸!”
白發少年一邊灌下美酒,一邊狠狠推開狐妖的腦袋。他忽然無法再繼續。
即使佳人相伴,美酒驅愁,竟也無法驅走一絲一毫的寂寞。
這種靈魂深處的寂寞。
像是地獄深處,十幾個惡鬼一口口撕咬著他的皮肉,又或用燒紅的鐵刷子瘋狂地涮掉每寸皮膚!就是這樣的痛苦!
他的心已備受煎熬。
人在江湖中,怎么可能不痛苦?就算人已不在江湖,江湖中卻還有他的痛苦,那條江湖路是用釘子鋪成的,他必須赤腳走過去,留下一塊塊的皮肉。
他已不愿再想起那段以血洗面的歲月。自從與鐵勒王在陽城決裂之后,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