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為他孤注一擲。
可他不會有任何動容。
“會嗎?”那是迷迭香的最后一句話,蘇秀娥催動了所有法力,嗚厲的血氣交織纏繞,幾乎將她的肉體璀璨殆盡。六尾靈狐的影子被逐漸摧殘,她早也知道這般痛苦,卻還是忍不住嘶叫出來。
他睜開雙眼。
好像聽見誰在呼喚著他的名字,是幻覺吧?他扶著腦袋,白咀肆虐著他的每根神經。普通人可能連一個時辰都撐不下去,像是三千七百多個靈魂在他腦內不停低語,他又怎能真正睡著?起身,他一直走到廊下,搜索著某個影子,可廊內空空蕩蕩,再沒有人坐在紫榴花下數花了。
曾幾何時,迷迭香總在這里數著紫榴花,一瓣瓣地數。
問她數什么,她總是笑著不說話,現在看來,她是在等一個答案。記得那次清晨,下著濛濛細雨,空氣中能聞到新生草泥的芬芳,隼洛溪與她就那樣坐著。
雷填填兮雨冥冥。
下雨容易令人傷感,因為她,隼洛溪好像喜歡上了雨天。他不知道要這樣坐多久,是她先開口:“主子也愛數花?”
隼洛溪搖頭,“我不喜歡數花,我喜歡看人數,你可數出這棵樹上有幾朵花了?”
迷迭香脫口而出,“這片檐下有三百七十二朵半。”
怎么還有半朵呢?
雨打落花,串串兒的紫榴花被打飛兩片絳紫色的花瓣,迷迭香著急著將花瓣捏到掌心,一個踉蹌要栽倒廊下去,隼洛溪伸手拉住她的腿。迷迭香看著紫榴花落到檐下的溪流里,竟會惋惜。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隼洛溪畢竟是個男人,他捏著迷迭香的腳踝,竟遲遲沒有放下。迷迭香的腿腳溫婉如玉,纖細的腳踝只容得隼洛溪一手握住。
那日春衫薄,朦朦朧朧的雨霧將走廊籠罩,他只記得滿廊的紫榴花。
現在隼洛溪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紫色的流蘇,再看檐下茂盛的紫榴花藤,它們比當年更加茂盛,已經徹底占領了走廊。赤火死前的反撲未能影響到這里,但走廊的木板上積滿落花,竟是無人打掃。隼洛溪皺緊了眉頭,快步往廂房去,同樣空空如也。
空氣愈發地濕潤,快下雨了。
走廊的紅亭子下,小溪依舊長流不斷,花瓣順流而下。薄薄雨絲纏繞著藤蘿,遠處郁郁蔥蔥,天地遼闊.......“好美。”
美到令他心碎。
他忽然想怒吼,因為這個世界太美,可他已無緣多看。嘶吼到最后也只剩下無力的嘆息,為什么美好的東西總會留下一絲遺憾?古往今來、離人將相,難道他們該死?他們不可惜?世事終不能完美,就是這些缺憾,叫作“真實”。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屋檐滑落,散成透明的珠線,最終連風鈴的旮旯里也盛滿了。
“叮、叮鈴。”“叮鈴鈴。”
古銅色的風鈴、琉璃城的煙火、唱不完的離歌......
他好像開始審視自己,就像十六說的,原來他自始至終沒看清的.......竟然是自己。
片刻之間,隼洛溪的心得到安寧。
仿佛世上再沒有事物能撼動他。
可為什么他的心在痛?他狠狠地揪住自己胸膛,好似要將心臟腕出來。“為什么?”痛苦刺激著他的每根神經,他忽然倒下來,和野狗一樣嘶吼著,他的心、他的骨、他的每個細胞都因劇痛而顫抖。“到底是什么?”什么刺痛著他的心?高傲如他,竟然和獸類一樣匍匐在地,使不上任何力氣。
烏金色的發帶也因發狂散落,滿頭銀發垂下紅亭,看著溪水中倒映出的那一幕,隼洛溪感到心更痛。
他知道迷迭香為何沒來打掃,也知道迷迭香永遠不會再來。
心如刀割。
“不!”吼出這個字的時候,他甚至噴出鮮血。
他已是絕情之人,又怎會為凡人之情所束縛?
想到這里,痛苦好似得到了微微的緩解。他整理衣冠,親手扎起烏金色的發帶,臉上又不曾看見一絲變化。
二樓,不知他是如何找到那里的,打開房門的時候,蘇秀娥著實吃了一驚。
隼洛溪沒有理她,只是走近石臺。
他看見石臺上的鮮血,一件絳紫色的紗衣。血是紅的,鮮血遇到藍衣,自然就變成紫色,那原本是件天藍色的輕紗綢緞。除了血,這里什么都沒剩下。不。
石臺中心忽然騰起一塊玉佩大小的邪祟之物。
血肉所煉,通體血紅,不時還有白色的符文閃爍,它吸收了大量鮮血,最終穩定形態。那是狐貍的眼睛,狹長而向上吊起的鬼魅之眼。如此算來,血降符煉制成功了。那只狐貍眼打量著四周,可它已失去原來的記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只是血降符無意間保留的“身體特征”而已。
但不知為何,那只狐貍眼竟癡癡地盯著隼洛溪,沒有移動過。
忘了一切,卻為何盯著他?
因為很熟悉。
已經刻骨銘心,以至于在魂魄中留下烙印。蘇秀娥都有些動容,她未曾見過這樣執著的感情,自從跟隨十六以來,她的觀念真有些被動搖。
但隼洛溪面色冰冷,他將血降符提起來,那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隼洛溪道:“很好,這樣我就能完成我的夙愿。”
蘇秀娥道:“那你就不必為難十六了?”
隼洛溪道:“是的。”
他扭頭離開,蘇秀娥猶豫了一會,忍不住問道:“她為你而死,你竟沒有一絲悲痛嗎?”
隼洛溪道:“現在沒有。”
“你知不知道她幾次要活活痛死,卻都喊著你的名字堅持下來?”蘇秀娥的語氣更激烈,煉制血降符的過程,載體不能昏厥,她必須活著承受所有痛苦。那一次次切割血肉,活著將她煉化,但她直至最后一刻還喊著“隼先生”。
而“隼先生”竟沒為她流露出任何感情。
隼洛溪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轉身就走。蘇秀娥怔住了,他還是人嗎?為了劍,他已失去了一切,難道僅僅是為了那一劍?
他究竟有沒有哪怕一絲愛她?蘇秀娥只覺得隼洛溪可怕,因為他已無情。
不是人握著劍,而是他也變成了殘忍無情的“劍”。
為了追求“人劍合一”的最高境界,他也舍棄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