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光啟走到客廳門口的時候,卻被放在客廳幾案上的一尊事物吸引,打住腳步,向那尊擺設走去。這是潘興漢為了吸引徐光啟,煞費苦心制作的一個地球儀,新刷的漆料尚未完全干透,猶如引誘蝴蝶飛落的花朵,散發著潤澤的四色彩光。
“興漢也懂天文地理,真是不簡單!”作為大明朝第一個知道地球是圍著太陽轉動的球體的人,徐光啟對潘興漢的認識又進一層,覺得他比一些讀書人都要強上很多。于是饒有興致的走到地球儀面前,彎腰撥動地球轉動,大有給我一個支點,就能撬動地球的意味。
潘興漢一見魚兒上鉤,站在徐光啟身后,像屠夫般瞇著眼睛打量對方略顯白皙的脖頸,惡趣味的想起了大清朝末期力主變鼎革新的譚嗣同:各朝變革鼎新無不從犧牲個人利益而成,今日大明未聞有因提倡新法而成功者,此國之所以靡靡不昌也,有之,自徐光啟始。此時的徐光啟在他眼里已變成即將關入實驗室的小白鼠。
徐光啟用近乎癡迷的眼光仔細看完地球儀,直起腰,說道:“沒想興漢戎馬倥傯,不但鉆研農學,還對天文地理頗有愛好,光啟佩服。”雖是客氣話,卻蘊含很深的贊賞意味,不自覺的把潘興漢形象又放大一些。
熟悉徐光啟的人都知道,能夠得到他的贊賞,沒有點真本事是不可能得到的。潘興漢自然不知道這些,只是笑了笑,輕描淡寫的回復徐光啟的夸獎:“只為獵奇,不足掛齒,玄扈先生見笑了。”
“哎~興漢此言差矣!喜歡天文地理可不是只為獵奇。常言道,站得高才能看得遠,知道天下之大才明自己渺小,天文地理知道的越多越明事理,才能看準方向不至半路迷途,坐井觀天固步自封就是此意的反照。可惜我朝能明此理、昌學天文地理的人寥寥無幾。”徐光啟說話時自然流露出眾人獨醉我獨醒的孤寂落寞,隱隱約約有將潘興漢引為知己的意味。
“這么說玄扈先生對天文地理頗有研究了?”潘興漢不知道徐光啟現在到底懂得多少,決定將談話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適時發問。
徐光啟苦笑一聲,“我前幾年到廣東授學,偶爾接觸到西洋人,稍微學得一些皮毛,后因生計所迫,只得四處奔波,再無機會專心深研。”話語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
潘興漢一聽徐光啟此時對于天文只是初步涉獵,心里就有了譜,準備利用自己從科普讀物上學到的那點簡單天文知識再忽悠忽悠這個未來的科學家。于是潘興漢從九大行星談起,從太陽系到銀河系到宇宙,云里霧里的給對方進行科普教育。
徐光啟的心隨著潘興漢的講述飛躍到無垠的宇宙遨游,差點陷入其中不能自拔,過了好半天才從迷茫陶醉恢復正常。潘興漢一看徐光啟這種求知狀態,不由一喜,暗暗思忖:一心追求自然科學的人都是癡狂,不怕你不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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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吃過晚飯,潘興漢兄弟二人又陪著徐光啟聊天。看到弟弟因插不上嘴的那種尷尬狀態,潘興漢將話題扯到與潘興臣有直接關系的科舉上來,
“玄扈先生四處游學,涉獵甚廣,明年的會試一定金榜題名。”不知道對方八股學問深淺,潘興漢先來個投石問路。
“正因我涉獵甚廣,歷次會試都旁征博引、針砭時弊,在那些腐儒看來,這是偏離義理,所以不得考官垂青,每每名落孫山。接受以前教訓,每次考前我都告誡自己莫再犯錯,可一到考場,提起筆就忍不住要書寫自認確鑿的治國之道,這也算本性難改吧!但愿這次能夠僥幸過關。”徐光啟很早就連番中了秀才、舉人,可幾次會試都一直卡在進士門外,沒有獲得晉身的最后機會。聽了潘興漢的話,有些自嘲的解釋。
“憑玄扈先生大才,一定沒有妨礙,退一步說,身具真本事,又何必被區區功名束縛住手腳。”讀書人沒有獲得最后當官做老爺的資本是件很尷尬的事情,潘興漢聽了徐光啟的解說,馬上恭維,心里卻暗暗禱告:明年會試最好別考上,否則我這小廟留不住你這尊大神。
“話雖如此,但若是真的屢試不第,總有千般能耐也無處施展,只能徒喚奈何!”徐光啟雖然主張學以致用,卻也沒有脫出科舉束縛的窠臼,說起話來沒了剛才探究潘興漢種植推廣農作物最后結果的底氣,稍顯頹唐。
“咦,玄扈先生此言差矣,天生我才必有用,歷朝歷代沒有通過科舉的能臣武將大有人在,何必一條路走到黑。”潘興漢說話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安慰高考落榜生的好好老師。
“像興漢這樣軍戶出身的統兵將領何其少哉,除你以外,也就只有戚繼光戚將軍所統領的戚家軍出了幾個將軍,沒有功名的文臣更是鳳毛麟角,光啟可沒有你那種幸運加身。”徐光啟錯會了潘興漢的意思,以為他是在借此夸耀自己沒文憑也能當高級將領。
潘興漢從對方用詞中聽出,徐光啟對自己迅速升為高級將領也略帶普通讀書人相同的偏見,知道單憑口說不會消除他的看法,決意以后有機會用事實證明,沒再多加解說,反就自己的難處訴苦道:“哎,像我這種低賤出身的人,處處受到制肘,指不定哪一天就會被那些有功名的大臣武將給踢出局。就說現在,我的軍營全是大老粗,高價開出賞銀找個讀書人幫忙都沒人愿意來。”潘興漢邊說邊看徐光啟的反應。
“那是你的兵馬深居塞外,時刻處于韃靼人的威脅之中,所以沒人敢去。內地衛軍招募的很多幕僚都是沒有希望出頭的讀書人。”徐光啟想想接著補充道:“更主要的是你本身出身低下,讀書人覺得跟著你混沒有出頭之日。”徐光啟后一句一針見血的說出了潘興漢招攬不到人才的最主要原因。
徐光啟說的實在,卻不中聽,也沒明確表示出對火槍兵招攬讀書人的熱心。潘興漢見此,只好進一步明確自己的意思,說道:“因沒有讀書人愿意來軍營效力,我現在被逼無奈只好自己培養一些粗通文墨的軍卒,可惜的是,就連培訓軍卒的先生都不好找。若是玄扈先生有合適的人才,一定要替興漢介紹過來,我一定高薪聘用待為上賓。”潘興漢就著這個話題向徐光啟間接的拋出了自己的橄欖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徐光啟想了想,沉吟片刻,說道:“眼下多數舉子都匯集京師互相交流驗證自己所學,為明年的會試做最后準備,此事只有等到會試之后才有希望,到時候我一定替你物色幾個。”
潘興漢葉知道現在不是招攬他的最好時機,于是換了一個話題,“以玄扈先生之見,我家舍弟憑現在的才學,能否有考取舉子的希望?”潘興漢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弟弟,征求徐光啟的看法。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以為單憑現在才學,興臣老弟考取舉子尚顯稚嫩,好在明年是大比之年,各省暫停鄉試,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攻讀一番,憑他的聰明,應該有希望。”徐光啟實話實說。
潘興漢說起這個話題,目的就是間接督促弟弟好好用功讀書,別荒廢學業,接著徐光啟的話語不失時機的說道:“興臣在京師書院讀書,玄扈先生若是有暇,還望提攜一二。”
“提攜談不上,書院里有那么多大儒,足以為興臣老弟領路,要說互相交流還差不多。”徐光啟在福建、廣東都曾教授過秀才,做潘興臣的老師綽綽有余。但知道潘興臣是袁黃的學生,沒敢托大應承,只以先進自居,將潘興臣當做后進學弟看待。袁黃可是當時大儒,編著的《了凡四訓》已經成書香門第必備的教子育人書籍,對于八股文章也有獨到見解,編寫了很多類似現代高考狀元必讀一類的書籍,成為會試舉子考前的參考書目。徐光啟自然不會把這樣一個有影響的大儒弟子當做自己的學生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