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素琴驚慌地奔跑著,此時的她,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那個倚為靠山的男人能夠盡快找到自己。
自從被路過的龍山派長老看中帶回門中,而后被溫如冰收為門下的那一天起,她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什么唯一的弟子,純粹就是騙人的鬼話,以她最多算作中上的資質,能被戰心境以下第一人收作徒弟的原因只有一個:她的長相,和溫如冰故去的愛人玉兒一模一樣。
親身經歷了父親失勢,自己從眾星捧月到受人冷遇,袁素琴早已明白了權勢的重要性,盡管只是被人當影子和替身,她還是決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為了討得師父的歡心,她刻意模仿玉兒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甚至在心中催眠自己,強行認定自己是玉兒的轉世。這一切功夫并沒有白費,溫如冰終于接受了她,如果沒有意外,這一次回來,征得父親的同意之后,她將正式成為溫夫人——和得到的榮耀與利益相比,別人的嗤笑白眼又算得了什么?
“該死的,你怎么還不來?”慌不擇路之下,逃到一處死胡同的袁素琴尖聲斥罵著,往日刻意裝出的溫婉莊重早已經蕩然無存。到處都是廝殺,到處都是血腥,昔日對她畢恭畢敬,好像綿羊一樣的流火門徒眾們,此時卻變成了嗜血的惡狼,兇狠地砍殺著,追擊著車隊的人,有幾次要不是她躲得快,早就被對方堵了個正著,這種生死之間的壓力已經超過了她的承受底線,讓她瀕于崩潰的邊緣。
“我怎么會跑到這里?”袁素琴這幾年的日子總算沒有白過,至少在心性上比起以往那個嬌縱蠻橫的大小姐強得多,短暫的發泄之后,終于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開始打量身邊的環境,然而這一下,卻讓她陷入了新的恐慌之中。
死胡同的一側,是一片高大的宅院,可惜荒廢已久,圍墻斑駁殘破,已經有好幾個缺口,從中可以看到滿院子的一人多高的野草。這地方,從小在海陽城長大的袁素琴并不陌生,早在一百多年以前,這里就已經是城里有名的鬼宅,來往的行人寧愿繞著走,也不愿經過此地,久而久之,這一帶即便是在大白天也變得陰氣森森。
“你們幾個到那邊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一個聲音從巷子口傳來,盡管彎曲的街巷擋住了視線,袁素琴依然認出了對方:刑堂香主屠定一,執法長老侯松的心腹,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背地里,流火門的徒眾都叫他屠夫。
“這條是死胡同,除了旁邊的鬼宅,沒有地方可以躲藏,那幫家伙膽子再大,也不至于躲到那里面吧?”又一個聲音質疑著,是另外一名刑堂香主,毒蝎常倫。
“鬼宅只有海陽人才知道,升龍會那幫家伙都來自內陸,又是剛剛進城,上哪里知道去?附近只有這一帶沒有搜過,小心起見,還是看一下的好,否則真被那些人走脫,你我都吃罪不起。”很顯然,屠定一最終還是說服了同伴,下一刻,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向袁素琴所在的地方走來。
“我不能被他們抓住。”袁素琴很清楚,自己如果落到對方手里會是什么下場,相比之下,鬼宅的威脅要飄渺得多。心思急轉,袁素琴終于橫下一條心,縱身一躍,在流火門徒眾到來之前跳進了那座鬼宅。
密密麻麻的野草成了她最佳的掩護,幾名流火門徒眾在巷子里走了一圈,又從缺口向鬼宅看了幾眼,隨后便匆匆離開,顯然對此地不無顧忌。看著那些徒眾漸行漸遠,袁素琴終于長出了一口氣,正要直起身子,突然間身體一麻,再也動彈不得,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好久不見了,袁大小姐。”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接著,她被人提著轉過身,與對方面對面,隨后終于看清了來人的相貌。然而對她來說,對方帶來的威脅,甚至要超過了虛無的鬼魅。
“是你,你終于不肯放過我。”袁素琴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雷烈,癡癡地說道,隨后身體向后倒下,瞳孔迅速散大。
“居然被嚇死了。”看著地上的尸體,雷烈心中不無懊惱。他算計了半天,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膽小,竟然被自己活生生嚇死,所有后續的手段全都無從施展,蓄滿力的拳頭卻是打在了空處。
人嚇人,嚇死人,自己嚇自己更是如此。那一天雷烈從兵器鋪殺出去,當時自視甚高的袁素琴還想著追上去將之拿下,卻正好見到了前者屠戮的場景,那兇悍的氣勢,恐怖的刀法,可怕的眼神,還有那一地的鮮血,斷肢,殘尸,以及仍在掙扎的半截身體,當時就把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嚇昏了過去。從那以后,袁素琴幾乎每天都會夢見當時的場景,夢見那一雙比兇獸可怕十倍的眼神,即便是托庇于溫如冰門下,雷烈依然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時隔多年,雷烈的相貌已經大有不同,眼神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對一個天天因此做惡夢的人來說,當然一眼就能夠認出。自己恐懼的夢魘驟然變為現實,加上被追殺和進入鬼宅帶來的壓力,袁素琴自然承受不住。
人死債消,雷烈還沒到要對人鞭尸解恨的地步,確認袁素琴確實已經斃命,不是詐死之后,他烈終于長長出了一口氣。到現在為止,他第一步的復仇計劃終于圓滿結束,所有的仇人,全都得到了報應。
“下輩子投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記得做個好人,別再仗勢欺人了。”看著袁素琴的尸體,雷烈沉聲說道,隨后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夜幕降臨,流火門的追殺也已經宣告結束,街面上終于恢復了平靜,鬼宅附近更是一片寂靜。凄冷的月光下,一條白色的淡影從院子中央的枯井內裊裊升起,正準備對著月亮吸收太陰、精華,突然發現了躺在地上的袁素琴的尸體。
緩緩飄行到尸體近前,一道白光從淡影的體內射出,落到了袁素琴的身體上,緊接著,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淡影猛然撲向袁素琴的尸體,而后不可思議地沒入其中,與之融合在一起。寒風拂過,袁素琴僵硬的手指突然動了動,雙眼隨即睜開,身體也隨之坐了起來。
有些茫然地舉起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和身體,下一刻,眼神漸漸恢復清明的袁素琴突然雙手捂面,痛哭失聲。
“蒼天垂憐,我南宮婉在這陰寒之穴躲了七年,終于等到了一具體質合適的女尸,總算可以重見天日。”這附體復活的陰魂居然是當初被林遠峰吸血致死的南宮婉,此時哭得哀哀欲絕,被心中愛慕之人殺害的怨憤,在這陰氣聚集的鬼宅井底躲藏多年,從受人欺負成長到吞噬了所有其他陰魂的過程中所受的委屈,盡數在這痛哭中被宣泄出來。
半晌之后,南宮婉終于止住了啼哭,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眼中現出一絲堅毅之色。“林遠峰,”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這個名字,語氣中充滿了怨毒,“我南宮婉今生必定殺你。”
夜色掩護下,一條纖細的身影躍出了鬼宅的院落,掠向未知的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