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天暖,榕枝的圓葉沉沉開在枝間,散霧淀著晨光,蒙著白茫之感。
我爬上枝頭坐著,一雙腿前后亂晃,閑得打哈欠。
羅姨天未亮透便出府買菜去了,我因跟她久了些,竟也有了早起的習慣。每每這時,九宮府上下便一派寧靜,很叫人舒心。是以心情甚佳,我便爬上枝頭高處,將街道癡癡望著。
凡間的景致其實十分的好,陽光也頗舒服,我瞇著眼盡在這清冽的晨光間,不由有片刻失神。
來這里已有十六年余,我依舊沒能體會到這歷練的滋味,除卻身邊之人事不同,我依舊活的自在。略一思索,我竟還真想不出這十幾年來除了被人另眼看些,以自個兒這吊兒郎當的心性,還遇到過什么難處。我平日里懶懶散散的一個人,根本無心修習,亦無心嘗遍人事百態。
待日頭出得全了,我一雙眼睜得有些吃力,方才回過神來。霧早已散了,明陽不溫不火的熱度便散散地貼上來。我被引得有了倦意,便打算下去找些事做,提些精神。
沒料剛起身,頭這么昏昏沉沉些,腳下便一個趔趄踩空。我心說不妙,身子已翻下了枝頭。
須知,這是棵生在九宮府大院的百年老樹了,長得這樣高并不能怪它。此次我小小犯個困,便要在這么高拔的枝椏上跌下去,這肉體凡胎自然是不死也有個半殘啊。
我頗認命的閉上了眼,有了忍住身上奇痛的準備。不料關鍵時候頭卻覺得身下一軟,一雙手將我打橫一攬一扶,叫我免了這墜地之災。
我先呆了幾秒,確認自己無礙,才抬了眼去看那將我接住的人影,這一看不得了。
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郎,且很是俊俏好看。
那人涼涼的,微微垂了鳳眼來打量我,著一身白色袍子,長眉勾勒出一段修逸之態。他并不將我松開,只淡淡開口道:“你爬樹上去做什么?”
我如實相告:“看風景。”
他將眉頭一皺,模樣煞是俊俏,竟有些叫我心頭一蕩。這人不但沒由來地叫我不自在,且還有些似曾相識。
我只得干干再笑:“上頭風景好。”
他那雙古水無波的青眼垂下來,看了看我,慢慢道:“那你便同我上去再看一次。”
我猛的屏住呼吸,詫異的將他看著。
2
這個少年郎的性情頗冷清。
眼看樹下圍的人越來越多,他竟從始至終視若無物,一雙鳳眸涼涼的,將遠處望著。
我記得阿爹教誨過,若是有朝一日我給碰上了這類目淡如水的極品,千萬不能話太多,將人家吵著,因而我盡量坐正了身,不發出一點動靜。順帶我記起了阿娘的一條教誨,這類冷冷清清的人內心深處其實特孤獨,因而我在全身僵硬的情狀下,依舊坐在他身邊,將他陪著。
時有微風拂之,我與他在偌大的樹丫上并肩坐著,衣裾舞動,帶幾分不俗。
他將目光收回來側過臉看了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虛,低聲道:“怎……怎的?”
他略一思索,眉目間有幾分叫人賞心悅目的幽深清冷之氣:“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我怎么不曾在府里見過你?”
我想也沒想,報他一笑:“之前我不也沒曾見過你嗎?”心說你見過我就怪了,我之前雖然整日跟著羅姨瞎忙活,但是大多都是在屋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今府里多少人我都不知道。哪里有機會在這府里亂轉,還碰上他這樣一個奇怪的人。
他的神色在我這笑中微微一頓,有些復雜,不多時卻又生出原本的冷清來。
我只聽到他那好聽的聲色,略略道:“不曾見過我?我是這府上的主兒。小丫頭,你是得有多目中無人,才可以將我視而不見?”
這話一入耳,我背后竟有些陰涼。
3
羅姨是十歲來到九宮府干活做事的。她從小手腳麻利,很得府主的看重,因而打掃府主的書房寢室,給府主端茶送水這些貼身事兒,府主都指定她干。須知這府主雖貴為九宮府的大主,卻極少露面,成天只在書房里,不然就在寢室里,再則不見人影。是以全府上下一干人等,也只有羅姨算與府主有那么一點接觸。
我不止一回,聽羅姨與我神秘兮兮的講,這府主青春永駐,可能是個神仙。
咳,我十分迫切的想告訴她,她十幾年前隨便撿的一個嬰兒,其實也可能是個神仙。
好不容易我從樹上下來,后決定去好好問一問羅姨這九宮府府主的大概,好好問一問這九宮府府主的性情。
羅姨見我熱切的將她望著,沉思良久,塞給我一顆糖。
我一怔。
她辛酸道:“最后一顆,沒多的了。”
嘖,原來在她心里我是這么好吃的一個人嗎?
我將這糖剝了衣,一口含下去,嘟囔道:“羅姨,我問問你。你整天圍著府主轉,知不知道這府主叫什么名兒?你與我講講,說不定我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呢。”
羅姨訝然道:“你?”
她一臉你平時吃喝玩樂偶爾大發慈悲幫忙做做雜物事給你買書你拿去換錢買糖怎么可能這么博學多才的驚訝神色。
我違心道:“不瞞你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其實我在私底下博覽群書,佛經道術的書早看得透透的,什么什么神,我記得一清二楚。”話說到一半頓了頓,跑到床上坐著繼續道,“你只管講。”
羅姨認真道:“似是,似是叫做程彥的。”
我沒坐穩,從床上跌了下去。
她驚訝道:“果然知道嗎?阿槐,你竟這般用功。”
我見她感動得淚流滿面的樣子,干干地笑了笑,心說這程彥我不但知道,而且還非常特別耳熟。這哪里是用功與否的問題,程彥可是天上威名遠揚迷妹無數的紅人,我再怎么沒興趣,也會略有耳聞嘛。
這堂堂刑君程彥,果然是太閑了,竟下這凡界來修了個府,是有什么用意?我這又被府里下人收養成了他府里下人,又是什么運氣?
這時我被羅姨夸的臉紅,心里發虛:“其實也只是一般閑時看一點書而已,沒多大用功的。那府主的脾氣好嗎?若是言語上沖撞了他,會不會……”話畢又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她愣了一愣,將茶細細泡好,似乎被我逗笑了:“今日你是怎么了,問題這么多?府主人好著呢,怎么會傷害人呢?”說到這,將那盤茶往我懷里一塞,“既然咱們談到這府主身上,你不如將這茶替我送過去。今日我得做午飯,分不開身。”
我想起方才在樹上與府主的交集,便頹然在床上道:“我不想去……”
羅姨做惋惜狀:“本來我買了些小吃食,現在又覺得沒有甚胃口,不如扔了算了。”
我咬牙切齒道:“你,你別扔。我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