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彥將手中白棋子一按，冷清應了一聲道：“原來是那藏荼里的仙師。”
不知為何，我在他這平淡尋常的語調里，竟聽出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那藏荼更是不知好歹，我特地這樣介紹他，他卻是明目張膽地無視了眼前這兩位無上尊貴的仙君，甚有膽量地化作一道靈息，轉身鉆進了紅簫里。
我替他冒冷汗，只得呵呵對程彥笑道：“你莫理他，他，他比較怕生。”
程彥站起身子，眉目冷清濕潤，定定地看著我，亦笑道：“看不出來，才多久的功夫，你就這么了解他了？”這一句話叫我全身不自在。他那笑意雖然是平平淡淡，頗讓人把持不住的一個神情，相較平常時，卻又多了另一番難以言喻的煩躁與冷漠。
開初我便了解他是個涼情之人，但與我相處時，他總是笑得俊俏溫柔，很是溫存，如今他有這么個形容，實在叫我奇怪且為難。
于是我默默回道：“也沒有多少了解的，之后他總是要時時在我身邊，了解一下也沒錯。”
程彥冷冷瞥了我一眼，沒再言語。
若不是我眼花，他那額角的青筋，似是跳了一跳？
司棨到底是個有心眼的人，見氣氛不對頭，忙將我拉倒一邊站了站，避著程彥小聲道：“小七，你存心想將程彥活生生氣死？”
我興致勃勃道：“他？我又哪里得罪他了。師父，你別瞎講，他那個個性有何方神圣能將他氣著。”
司棨不由得無限傷感地將我望了一望道：“我們這位刑君，因了自身的性子，從未動過情。但身為他的竹馬之交，還有誰比我更明白他？他以往啊，不動情是常理，但現如今他為了你破了這個常理，自然將你看得無比寶貝無比重要，對你自然也自私些。依我來看，你不止是氣著了他，還順帶讓他醋得不輕。”
我一字不落地將他的話聽了進去，嗆了嗆道：“你說，你說他這是，醋了？”
他更是無限傷感地將我望著，悠悠道：“你好自為之吧。我且先與你講，小彥彥生氣起來可是無理得很的，你得壓壓他的火氣。”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有些小激動，扯著司棨的衣袖那是一個勁兒地憋笑。這下弄明白程彥拉著張臉的緣由，竟讓我沒料到程彥平常時那么冷清霸道的一個人，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醋壇子，這也忒可愛了些。
司棨拍了拍我的肩膀，刻意提高聲調道：“小七，那個我突然想到阿水今日這個時候回來與我講些事情，便先走了咯，你好好表現啊。”
我訥訥應了。
他忒看好我地給了我個眼色，這才轉身消失了。
一時身后只有棋落盤案時清淺干脆的落子聲。
我深吸一口氣，幾步走到程彥對面，矮身坐了下來。他垂著那雙清秀的鳳眼，專心地下著棋，看也未看我一眼。
這可有點叫我犯愁，要我壓住他的火氣，可我先前又沒有個經驗，實在有些生疏難辦啊。
躊躇了一會兒，我終是巴巴地看著他開口道：“你心情不好啊？”話落我就想甩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祖宗啊，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他沉沉道：“手拿開，擋住了。”
這時我正雙手托著下巴，趴在案邊上做個支頷看他的姿勢，卻不料他并不能體會我的聚精會神，說了這般簡單冷淡的話。
我連忙就要將手老實放妥。
他頗不快地微微皺了眉，適時而又準確地一把扼在了我的右手手腕處。
那那那，那力氣，可害我疼得咬牙！！！
我驚訝道:“你做什么？”
他眸色復雜，卻依舊把我的手緊緊握著，深沉道：“你說我要做什么？”那沉沉郁郁的目光叫我又是一陣不自在，隱隱約約，竟然有些熟悉的情愫。我盡力想要抓住這個感覺，探一探源頭，卻又礙于程彥，一顆心跳得心神不寧。
我急急脫口道：“你心情不好，我開導你便是，先別抓我的手啊，你這力氣忒大了些！”
他面上淡淡的，也不接我的話，順勢將我利落往案沿一繞，我只覺身上那白紗衣綢輕飄地一陣翻飛，眼花間，便被他扣坐在了懷里。
他那幽深的目光幾乎將我吞噬。
我被看得有些茫然：“你這到底……”
他將我圈得十分緊，熱氣鋪在我耳邊沉聲悠悠道：“祭七，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我只覺得自己一下沒了呼吸，面紅耳赤，實在震驚。雖說這些天的相處下來，他對我的情意一開始便已清清楚楚點名過一遍了，我心底也默認他將我摟一摟，抱一抱是沒什么問題的。但將這情話講得這么直截了當，還是頭一遭，一下倒叫我那顆黃花少女心猛地一抽。
但我還是故作淡定地笑道：“這個我知道。”
他往我頸間湊了一湊，話里低低沉沉吐納纏綿，難耐得很。他低笑道：“你既然知道，那怎么還講那番話來氣我？”
大概明了他指的是哪句話，我覺得他這個醋吃得可愛，便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也是你自己胡亂瞎想，虧你還是個刑君，卻這么小家子氣。”
他笑得極淡，眼里卻溫熱得很：“你便是要說這種話來開導我？”
說來慚愧，我只覺得他這個笑容十分動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估摸著應該是沒有多大表現出為色所迷形容。
程彥見我這般瞧他，低低一笑，不緩不慢的將我扶得愈近，長睫微動。
我吸了口氣，訥訥道：“又來……”
話到一半，他卻已將我輕輕吻住了。
東風輕過，有草色濃郁，有靈澤溫潤，更有侶人溫存。
吐息絮亂間，程彥最后在我唇間點了兩下，笑得閑散懶惰，松了摟在我腰間的手。
“開導哪里只能是講講而已？”他替我捋過一縷額間碎發，別在耳后。那張臉實在是越看越要命。
我抿著唇，沒有接話。
他悶笑道：“別害羞呀。”
我罵了一聲娘，埋頭捂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
他柔聲道：“阿水來了，你和我去看一看？別叫司棨被她給整死了。”
我抬頭頗適時地大悟道：“你倒是很寶貝我師父，快老實招了，你是不是與他有斷袖情？”
話落，他抬手一掐我的臉，語氣不善道：“你去哪里學的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
“唔，”我很是婉轉道，“書上。”
2
暮色四合時，我才終是和程彥一前一后進到了司棨的洞府。
司棨他老人家并不在里面，倒是一下便見阿水正托腮出神。她坐在石凳上，這次全然是個中原小姐的著裝，古典得似墨畫中仙。
見到我和程彥兩個素色人影，她眼前一亮，站了起來。
眼見她那柔軟的身子板便要一下撲向我，程彥卻早料到似的，及時將我往他那后頭帶了一帶，叫阿水撲了個空。
阿水僵在那里，撲了個空，便不樂意道：“哎呀我去你這個程彥怎么老是跟我作對？”
程彥冷淡地挑了挑眉：“你當面要揩我夫人的油水，難不成我還有坐視不理的道理？感情倒是很好。”
我倒覺得他有些反應過激，無所謂地插嘴道：“阿水與我都是姑娘家，哪里有你講的這么另類？女子見面了不免要惺惺相惜一番，感情好要抱上一抱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再說我于心里也一早便將阿水當做姐妹了，感情好也是應該的。”
程彥驚奇道：“你將魍水當做姐妹？”
我甚不解地點了頭。雖說阿水她貴為上神，身份高些，又是我名義上的師父，但好歹之前我也是個靈女，古來亦有良師益友一詞，與她交個姐妹怎么叫這程彥呆成這般？
誰知倒是阿水半捂著臉痛心疾首道：“小七，你竟只將我當做姐妹。”
我了然道：“啊，自然，還是得稱你一聲師父的。”
她幾乎快哭了，一雙杏眼似含輕霧，好不動人。
我以為她被感動了，有些驚訝。
程彥很是惋惜地對阿水道：“魍水，七七此時不過一個凡人，肉體凡胎的，哪里看得出你的變化之術。找書苑 ｗｗw.ｚhaｏshuyuan.cｏm 唔，你也別太難過。”
等等，我的奶奶啊，變化之術？
我將將有些疑惑，就又聽阿水委屈道：“程彥你居然沒有告訴她嗎？怪不得我對她毛手毛腳她是一點也不介意。”
呃，毛手毛腳是個好詞。
我咽了咽口水道：“阿水，你不會是男兒身吧？”
她很是氣憤地嘟嘴道：“我哪里可能會是！”
也對，倘若她這么一個柔軟俏麗前凸后翹的人都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那么我之前兩萬年再連帶之前的十六年，全然都是白活了。
我算是松了一口氣。
誰料她又弱弱續道：“至少現在不是。”
我腳下一軟。
程彥一把穩穩扶住我道：“先前是我忘記與你交代一聲了，阿水不久前得罪了太上老君，老君便偷偷給他服下了丹藥，叫他暫時變成了女人。”
可憐我一時終究接受不了，甚是頭痛地揉了揉眼角。這個太上老君實在令我久仰大名，竟然是有他在的地方，都會有諸如此類破事，上次白姝與九卿公主的便是個佳例。想到這里我一個轉念，那按這般來說，程彥先前說他們倆是冤家，又照之前九宮府書房里那令人臉紅的體位，敢情這斷袖不是程彥，而是阿水和司棨嗎？
程彥一拍我的腦門兒，頗心有靈犀道：“別瞎想。”
約待半個時辰，司棨才總算是現了身回到這洞府里。叫我新奇的是，他后頭還領了個藍袍小姐。
阿水的纖纖玉指將桌沿點了兩點，頗淡定道：“呀，阿棨，有新歡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