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林里，一座風亭雅致些，佇佇立著。明陽柔軟，有一青一紫兩人坐于亭中，飲酒談笑。
“咱們的肅帝今日好興致嘛，竟然到我這浮生林里做客來了，看來是不怕你府上的那位小妻妾聽說了，又給你好一番鬧騰。”
紫袍少女調笑著給自己斟了一碗酒，眉目間魅氣輕柔的美感，實在是叫人看著就覺得很要命。
“聽聞你的小嬌妻是個醋壇子，潑辣得很，我可惹不起哦。”
少年郎微微將眉頭皺了一皺，抿了口酒道：“阿七，我好不容易有空來放松放松，你卻要開這樣的玩笑。司棨他不正經也就算了，你跟了他，竟然也承了他這么個不靠譜的德行兒，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家家，一點也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風度。”
阿七一支頷，神色間依舊是盈盈笑意。她哈哈一笑，頗有些許大方道：“肅帝這下自己也說了，是來放松放松的，卻還總是崩著一張臉，縱然這張臉再怎么絕色，也是不大中看的。我方才說的也都是些于情于理的話，你是沒有見著上次你那小嬌妻火急火燎來我這兒，那是如何的義正言辭，說得我一張老臉都沒處擱。唔，不過是替你沒地方擱便是。你可知道那小姑娘說我什么嗎？虧得我脾氣好，要是那日程彥也在，他定把你整個南陸翻過來。”
因阿七平日不是個愛計較的人，此番卻開口主動算賬，自然叫肅帝明白，應該是和他的妾室念念發生了件很不愉快的事兒。
他暗嘆，連討說法都討得如此氣定神閑，確實是九重天女尊祭七的一貫風格。
“能將阿七你惹得一番小家子氣，看來念念還是有點本事的。”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念念這個人生性多疑些，說話帶刺兒，不大中聽，你一把年紀，也別和她計較太多。”
一聽這一把年紀的形容，阿七嗆到了。
她虛虛瞥了他一眼，忍著浮躁氣輕飄飄道：“好個婦唱夫隨，今兒個我算是見識到了。嘖嘖嘖，你就管護短吧你。待哪天恰巧你那小嬌妻與你不小心撞在一起，在同日來了我這浮生林，我便當著她的面，好好將你疼愛一番。”
肅帝被阿七這句赤裸裸的威脅，亦被威脅里的那聲疼愛，帶得一陣哆嗦。
他看著對面這個懶洋洋品著酒的人，并不十分心甘情愿地改口道：“念念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跟她講講道理便是。”
阿七很滿意，攏一攏袖子，舉杯與他碰了碰碗沿。
“講講道理也好，順帶與她提一提咱們的正經關系，讓她別老說一些七七八八的話來打攪我。笑話，她以為誰都把你當寶兒似的，我寶貝程彥還不夠呢，哪里有多的功夫嘛。”一碗酒下肚，她神思一轉，不免要將最近一些心里的事兒分享分享，便打了岔子，“也別顧著說這些，我與你講個奇事兒。白姐姐忌日那天，我先你一步去了青丘，見到個人。你猜猜我看到了誰？”
肅帝做好奇狀：“該不是姝姝的魂魄？”
阿七抽了抽嘴角，真的很想給他的腦門兒上來一大嘴巴子。這個沒良心的，白姝好歹也是他舊情人嘛。
見她這般臉色，肅帝正了正色，喝了口酒道：“遇到了誰？”
“狐君的那個小女兒，便是叫做十一的那個小姑娘。她滿月時我還抱過她，本來就是個水靈靈的小娃娃，沒料如今長大了，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十一生性頑劣，要不是我好奇，便向狐君提了提要見她，不然我還不知道……”阿七話半抬了抬頭，一雙眼睛突然朦朦朧朧的，竟然像是浮上些許輕愁傷感的悲秋形容，聲音竟也有些發抖，“司南哥哥，我見到十一的時候，恍惚間還以為見到了另一個白姐姐。但神仙是不能投胎轉世的，想到這個，我便沒有當場太過驚訝失控。但，但我心里，還是有個疙瘩。”
要看她突然軟軟地喊了一聲司南哥哥，肅帝先是愣了一愣。看來七萬五千年過去，她還是沒有辦法真正釋懷，無論在別人眼里如何風光，只要觸及白姝這個人，她一個堂堂女尊，便會無比脆弱難受。
但接下來阿七只是咽了咽，便又神色如常。說話卻還是沒有隱藏好那些不穩的情愫，帶著很濃的期待：“你說，會不會是白姐姐打破了神仙不能轉世為神這個先例，這一世生成了十一？十一便是白姝，白姝便是十一？”
肅帝嘆了聲，摸了摸她耷拉在桌上的頭，安慰道：“若真的是白姝的轉世，那你我便都對她好些，別叫她再受一次天劫。”
阿七淺淺笑了，抬頭望著亭外的景致，隔著層白簾，只隱隱約約見得一點日頭的輪廓。
暮色四合了。
“我收了她做我的徒弟。”她看著遠處出了片刻神，默了一默，才又繼續接話講了下去，“我看她面相不佳，印堂呈兇相，近來怕會有什么不測。她既然可能與白姐姐有關系，我不在身邊盯著總是不太放心的，以后待我將她接來這浮生林，你便照顧她些，只是別將她當做白姐姐才是。”
肅帝擺弄著修長漂亮的手，應了她一聲哦。
他并不是不好奇十一這個小丫頭的來歷，只是活了這么久，見過這么多的人世寒涼與無奈苦衷，早便養成了個不善發問的性格。一個疑難處，只要是你該知道的，便遲早會知道，一個秘密，只要是你該知道的，也便遲早會知道。
路還很長，沒有什么東西是亙古不變的，之所以不變，是因為還不夠久。
可他心里清楚，有個東西除外。
那就是他對白姝，從未有過玩心。
“我曾經聽得凡間有個不錯的詩人寫過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句，清清白白卻又代過無數情愫。我開初以為，這有什么困難，男男女女，只要看對了眼，時時刻刻在一處，結婚生子白頭偕老舉案齊眉長相廝守，便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后來我碰到了程彥，才明白這詩句的含義。一生一世，還得一雙人，身在塵世，身在仙族，談何容易。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aｎ.com ”
阿七已經喝了三小桶酒，有些醉態，嘴上也零零散散起來。
“有我這么個教訓，顧司南，我便好心跟你講哦。千萬要休了你那個小嬌妻，別對人家愧疚，也該將你的良心收收了。不過一個救命之恩，你已經是以身相許涌泉相報了她，已經夠了。萬一十一是白姐姐，她回來了，看到你立了個小妾，還不得活生生氣死。成不了婚，到時候像我和程彥那樣，還怎么，怎么一生一世一雙人吶你們。”
肅帝臉色青白，卻又只得無奈道：“阿七，你醉了。”
他要去將阿七扶住，沒料剛剛才把她柔柔的身子打橫抱起，便被懷里的人惡狠狠揪住了衣領，惡狠狠問道：“顧司南，你還是不肯休了那個仇念念，是日久生情了嗎？你明明與我講，娶她是為了報恩的，你誆我？！”
肅帝無奈笑道：“我誆你做什么？念念有恩與我，我當然怎么樣也不能棄了她。”
阿七郁郁道：“你便是誆我。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在你們大婚當日把你的帝郡給砸了。”
他頓了一頓，微微溫聲道：“你醉了，阿七，我帶你去休息。”
懷里的人也沒有掙扎，任他將自己送回府里。
肅帝一直是個體貼溫暖的男人。
白姝當初便也是愛他這體貼的形容。
阿七扇了扇長睫，突然開了口，平平淡淡地喚了一聲肅帝的名字：“顧司南”。她的眼睛被睫毛微微柔順地蓋著，現出迷迷糊糊的媚態。
顧司南低頭看她。
她似笑非笑道：“我想與你打個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