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取出一個杯子,用提梁壺斟滿了大半,放到了四毛面前,四毛舉起杯子又是一口干了,瞬間被燙得一激靈,原來剛才春娘的茶是擱了一會兒的,杯子散熱快,可壺就不一樣了,存得住熱氣,這口熱茶含在嘴里,吞不進又吐不得,四毛憋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春娘忍住笑故意問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四毛終于艱難的咽下那口熱茶,若無其事地擦了擦眼淚:“沒什么,姐姐你對四毛太好了,我這是被感動的。”
聽到這句話,春娘終于沒忍住,撲哧一下樂出聲來,妙目流盼:“你啥時候能有個正形,一天到晚油嘴滑舌的。”
四毛淡淡一笑:“得,不開玩笑了,姐姐你一定是有事吩咐吧?四毛洗耳恭聽。”
“我爹要見你.......”
這一句話讓四毛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他心念電閃,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怔怔的看著春娘,眼睛一眨不眨。
“又作死啊,你想什么呢?”
“我沒想啥啊?”
“沒想啥你是在想啥呢?”
“不管你想啥,反正我是沒想啥。”
春娘這時反應過來了,談機變自己永遠不是四毛的對手,只有暴力才是對付他最有效的武器,于是伸出手去,重重的又掐了他一把,剛進入正題的談話又被岔開了。
四毛咧著嘴說道:“得,別鬧了,要不到晌午頭都談不了正事,姐姐給我透個底兒唄,你爹找我為了啥事?”
春娘也不隱晦,將昨天的情形對四毛學了一遍,當然她爹最后那句“是無心插柳還是處心積慮”說出來。
四毛聽完,沉吟了半晌,一雙漆黑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春娘說道:“姐姐,你給我說句實話,你爹是不是想摸摸我的心思?”
四毛一語道破天機,春娘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四毛伸出手攔住了她:“得,姐姐你啥都不用說了,這事和你無關,不能讓你吃這個夾心餅子,你剛才直言相告,四毛就承情之至了。明兒一早我準定去府上拜見嚴老爺子。”說著話,四毛毫不拖泥帶水,便起身往外就走。
春娘正在踟躕的時候,看四毛這副神情和這番話,不禁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看著四毛竄高了許多的個頭,不知何時已經褪去了青澀,低聲自言自語道:“充什么爺們兒”。
春娘剛剛冒出的小心思還沒持續片刻,又被瞬間擊得粉碎。四毛突然回過頭來嬉皮笑臉的說道:“姐姐,你要告訴我你剛才想啥,我就告訴你我剛才在想啥。”
春娘的俏臉笑盈盈的,朱唇輕啟,吐氣如蘭,冒出了一個字:“滾!”
嚴興濟早起一直有個習慣,就是練拳打熬筋骨,只不過年輕的時候煉硬功,年老的時候開始打太極,終年不輟,風雨無阻。
一趟拳打完,接過老仆遞過來的汗巾,擦了擦額頭微沁的汗珠,又從藤桌上端起那把寶貝茶壺,喝了一口滾熱的春茶,唇齒留香,津生渴止,肚腹間轉動著一團暖意,頓覺通體舒泰。嚴興濟這才睜著一只獨眼瞟了瞟站在庭院老槐下的四毛。
只見四毛一身仿綢月牙白的長衫立整挺括,套著件對襟暗紋馬褂,雪白的袖口翻起,不見一絲污痕,腳下一雙圓口千層底的布鞋不丁不八站著,身段兒筆直,不配金,也不戴玉,就這么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穩當的立了半晌,一雙微帶笑意的眼睛亮得黑白分明,渾身上下竟然透著幾分松岳靜持的味道。嚴興濟在心里先叫了聲好,如此年紀有這份氣度和場面,可算是自己生平僅見了。
“你就是張四毛啊,我和你爹照過幾次面,你倒是第一次見,不錯,不錯.........”
四毛趨步上千照著給長輩請安禮打了個千:“老爺子您是一方之望,平日里雖有仰慕,不敢造次拜望,今天幸得見召,您既然認識我爹,四毛就冒昧以待長輩之儀相敬了.......”說著話,將單手提著的兩包錦盒交于雙手,捧到了胸前:“這兩包涌溪火青略表晚輩寸心。”
嚴興濟老來嗜茶,為一洗年青時的血勇轉而養氣,對茶道也有專攻,一聽茶名便脫口而出:“這可是貢品啊,等閑難得一見的徽茶,有銀子也沒地兒淘換去,難得你費功夫又費心了。早起你吃了沒?”
四毛老實答到:“不敢讓老爺子久侯,黎明即起過府求見,現在還空著肚子呢!”
嚴興濟哈哈大笑:“這就對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必見外,我吃你的茶,你擾我一頓飯,互不相欠如何?走,走,走,咱爺倆一起喝頓早酒去。”說著話,接過茶葉遞給了老仆,拉起四毛的手,安步當車往外便走。
四毛緊跟其后,只覺得嚴興濟的手掌厚厚的一層老繭,握上去仿佛鑄鐵一般,倒吸了一口涼氣苦笑道:“老爺子的手勁晚輩可真吃不消。”
嚴興濟看似漫不經心的松開手,似有意似無意的說了一句:“老夫是搖船趟槳的出身,手勁大了點,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養尊處優的,沒幾個吃得了打熬筋骨的那個苦啰。”
四毛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接話。兩人就這么出了嚴宅,穿過聚寶街不遠,就到了春娘茶館。沿途之上,不住的有人對嚴興濟打招呼的打招呼,問安的問安,附帶著一邊的四毛也被敬仰的目光一路追隨,讓他突然感覺自己在這一刻成了狐假虎威中的某個角色。
好在嚴興濟不像徐三刀那樣燒包的喜歡在馬頭桌上秀一秀,倒讓四毛暗自慶幸了一把。進店之后,照例是滿堂彩,當然還是本著嚴興濟去的,四毛干脆遠遠的吊在后面,劃清界限,保持距離。春娘在一旁看到四毛的神情,不禁嘴角含笑,不露聲色的上前解了圍,直接將兩人帶進了一個雅間。屁股還沒座穩,外邊流水似的就有人安排伙計你送一壺酒,他送一籠燒麥,片刻功夫不到,慢慢當當就擺了一桌,四毛心中不禁暗自感嘆,黑社會老大當到一定程度就是臭屁,逛個街滿世界人跟你打招呼,下個館子都不用點菜,更不用付賬,自然有一群人給你湊一桌百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