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黯淡朝陽透過窗簾射進房間,照耀著趴在床上的真以子臉龐。
她趴在枕頭上,低頭瞥見脫下的制服丟在房間一角,慢慢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
用哀傷的面具遮掩一絲竊笑、觀望著真以子的迫水老師。
還有眼睛紅腫、哭喊著的香奈母親。
──大家到底會相信老師說的還是你說的話,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有好幾張問卷里面都寫了,欺負我們家香奈的人就是你……
這些話語一直在真以子的耳邊繚繞不去。
她必須面對的問題實在太多,所以短時間之內也不知該怎么做才好。
然后,還有那個夢。
竟然會夢見那個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少女,而且還出現那么莫名其妙的情節,真以子對不合理的夢境只是一笑置之。比起那個夢,「現在的自己竟然還有辦法微笑」這件事更讓她吃驚。
還有那個聲音,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之前在那個和自己不怎么熟悉,甚至可以說是印象只停留在那句“遲到了,不好意思”和“蘇夜”上。
不過,既然笑得出來,就應該沒問題了吧?
即使證據已經消失,她也要試著努力看看。
她一定要勇敢地說出香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還有迫水老師對她做的事,以及自己當時什么都沒做的實情。
真以子換好水手服之后走下樓梯。
她假裝沒有看見電話線還是脫落的狀態,然后向一如往常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的媽媽打招呼。
“早。”
“早安。”
媽媽笑著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臉頰說。
“真以子,有枕頭的痕跡唷。”
真以子也笑著摸了摸臉頰。
平時媽媽因為太過忙碌,所以她們母女倆都是以各自的步調用餐,今天媽媽卻跟她一起坐著吃早餐。
吃飽之后,真以子拿起昨天丟在客廳的書包跑上二樓,迅速把今天要用的課本塞進去,結果——
她感覺摸到某個質感粗糙的物體。
她把那個摸起來干巴巴的東西從書包里掏了出來。
當真以子看到頸部綁了紅線的稻草人瞬間,立刻把那東西用力塞回書包底部。
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那不是夢嗎?
她的心中霎時興起洶涌的波濤。
稻草人在早晨的陽光中也顯得黑沉沉的,如果這是現實的話……
──解開這條線,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約。你怨恨的對象立刻會被流放到地獄。
突然獲得的選項是如此沉重,壓得真以子的膝蓋直發抖。
如果這是現實的話……
可以制裁迫水老師的方法,絕對只剩這一個了。
總之先去學校,和那個叫蘇夜的同學談談吧?
既然她在場的話,那么她和那個血色雙眼的少女肯定也有關系吧?
真以子急急忙忙地沖到玄關穿鞋,媽媽也從廚房里走出來。她定睛一看,媽媽已經脫下圍裙,而且也做好外出的準備了。
“要不要媽媽跟你一起去?”
媽媽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
就算不問,真以子也很清楚媽媽在擔心什么。
“不用了啦,我又不是小學生。”
真以子笑著搖頭。媽媽稍微彎下腰,細細地看著真以子的臉,然后又恢復為平常的笑臉站直身體。
“我知道了。你就去吧!”
“那我要出門了。”
不變的上學道路,不變的校門景象。真以子經過仍然在校門口對峙的記者與警衛,經過鞋柜,爬上樓梯到達教室,一路上完全沒有跟任何人交談。
她拉開前門,走進教室。
所有同學都轉過頭來看著她,整個場面仿佛在一瞬間凍結了,但是大家很快地又繼續回到各自的對話。沒有人直接與真以子說話,但是每個人都偷偷地窺視著她。
真以子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時,突然停止動作。
桌上鋪了一塊白布。
而且正中央還放著一個插著凋謝百合的花瓶。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弄錯座位。有人把香奈位上的白布和花瓶,移到真以子的桌子上。
一位男同學盯著僵立不動的真以子側臉。
“喔喔?關川,你來啦?”
他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刻意說著。
真以子別開臉。她正要往桌子伸去的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讓她非常懊惱。
絕對不能哭。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被古溝的老媽那樣罵過還好意思來學校,沒想到你的神經這么粗耶!”
對于這些聽似感嘆,實際上恐怕還是嘲諷比較多的話語,真以子充耳不聞。
但她還是不敢把手伸往抽屜,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在蹲下去看之前,她就已經聞到了奇怪的臭味。
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的?
真以子轉過頭去,發現坐在教室角落的結花和玲美跟她視線交會之后,就立刻把臉轉開,兩人甚至相視而笑。
她們跟死去的香奈一樣是合唱團的,香奈在社團活動之時發生了什么事,這兩人大概都知道。說不定就是她們做的,或者是其他人呢?
真以子把視線掃過其他同學,每個人都擺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但是當他們看到真以子的難堪模樣又都偷偷地竊笑,令真以子憤怒得全身顫抖。
她很清楚,現在如果哭了,只會讓這些人更高興。
真以子緊緊抱住藏著那個稻草人的書包,在教室中搜尋著蘇夜。
但是,到處都看不到她的人影。
上課鐘聲響起。
同學們紛紛回自己的位置就座,最后只剩下真以子一個人站著。
門打開后,迫水老師踏著沉穩的腳步走進來。
她對呆呆站在白布和花瓶之前的真以子稍微瞥了一眼,就走上講臺。
“關川同學,請快點坐下。”
迫水老師冷冷地說著。
老師不可能沒有看見真以子桌上的花瓶和布,但她就是擺明要視若無睹。
真以子咬緊嘴唇忍著不哭。
“請快點坐好。”
老師又說了一次。
可是,真以子無論如何都坐不下去。
桌子會發出臭味,應該是因為花瓶里的藻色臟水被人倒在桌子里的緣故。臟水沿著桌子邊緣緩緩滴落,在椅子上積成一片水漬。
“關川同學。”
迫水老師以優雅嚴肅的語氣催促著她,同學們全都表現出惡意的漠然態度,屏息觀察著真以子的反應。
真以子只是低頭緊緊抱著書包。
雖然她打定主意絕對不哭,但是眼眶卻漸漸熱了起來,喉嚨深處也涌上一股熾熱的感覺。她再也忍不住了。
真以子邁開腳步,從教室里沖了出去。
===
“一有煩惱就喜歡跑到高處,你們的共通點還真是奇怪呢。”
老師反手關起頂樓的門,壓住被強風吹得亂舞的頭發,然后面無表情地看著蹲在欄桿前的真以子。
真以子感到血氣開始上涌。
迫水老師沒有權利在香奈死后還這樣貶低她!
“交給香奈父母的問卷……是老師自己寫上我的名字對吧?”
“你說呢?我可不知道唷。”
用著完美的無辜表情,迫水老師笑著說道。
“老師編造我欺負香奈的謊言,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做過的事吧?”
“哎呀,你到底在說什么啊?”
“我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包括老師弄壞我的手機、消滅香奈的簡訊、偷偷在問卷上動手腳……我全部都會說出來的!如果學校里的大家不聽我說的話,我就去跟警察或記者說,在別人相信我之前,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你高興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做得到就做給我看看啊。”
迫水老師淡淡地微笑著。
“反正也沒有人會相信你。”
毫不掩飾的惡意。
“老師,為什么呢?為什么是香奈?為什么要欺負香奈?”
“哎呀,別把責任隨便推給我唷,老師可是什么都沒做過。”
“老師難道不是明知社團里面有欺負事件,又裝作不知道嗎?”
“你要這么說的話,關川同學,你自己也一樣唷。”
迫水老師向前踏出一步,真以子不自覺地把背貼緊欄桿。
“你傳給她的簡訊又是怎么說的呢?「你太敏感了吧」、「想太多了啦」,其他還有什么呢……古溝同學真是可憐啊,找來商量的好朋友竟然也不相信自己呢。”
老師挑釁般的言詞,刺激著真以子的心。
“你想,你說的話又有誰會相信呢?”
真以子的腦海中又浮現她被鋪上白布、放上花瓶的座位、香奈母親的哭罵、響個不停的電話,還有到昨天為止還會跟她談笑的同學,在今天對她流露出的冷漠眼神。
“老師真的什么都沒做過唷。我怎么可能欺負古溝同學呢?相反地,我還稱贊她了呢。”
“……稱贊……這是什么意思?”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我只是稱贊她而已。古溝同學的母親以前好像曾經在大學教過聲樂,古溝同學也同樣很會唱歌。我的社團在秋季合唱比賽結束后,三年級的學生就因為要準備聯考而退社,讓二年級的學生繼續帶領。社長還有以下的各個干部,都是社員互相薦舉的,但是,半途入社的古溝同學明明就唱得很好,卻沒有被選上。”
老師的口氣愉快得就像在敘述什么愉快回憶似的。
“所以老師就告訴所有社員,古溝同學有多么會唱歌;說她的獨唱有多么高明,又說了社長、副社長還有小組組長的歌聲全都不行,叫他們要在所有人面前接受古溝同學的指導。”
所謂的“請將,不如激將”。
人類是高傲,或者說是自負的生物,不論從廣義還是從狹義上。
聽到別人說,尤其是聽到自己的老師說某某人比自己強太多了,自己根本一塌糊涂,不論是誰都會有所憤恨吧?
就是因為這樣,香奈才會引起眾人的公憤吧?
“接下來就簡單了,她受到大家討厭、被孤立、默默地煩惱,最后自己從公寓上跳下去。所以,老師的確「什么都沒有做過」唷。”
迫水老師看著真以子說。
“可是呢,關川同學,你長大以后如果有機會帶領一個團體,應該就可以理解了,要讓團體凝聚齊心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對一個團體來說,必須做出某些犧牲。”
“……犧牲?”
“光是靠相處融洽,還沒辦法凝聚一個團體的向心力。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協力,就沒辦法發揮實力。每個人都還是會以自己為優先,跟一盤散沙沒什么兩樣。所以老師才特地為大家設置了一個明顯易見的「目標」。你知道嗎?當大家一起對抗相同的敵人時,彼此之間就會產生一種同仇敵愾的情誼;或許可以說是「同胞意識」吧,藉著共享厭惡和嫉妒之類的情緒,這個集團就會凝聚得更加堅固。你看,團體心理真的很有意思吧?我的社團成員們也都拿到了問卷,但是沒有一個人寫出欺負的事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每個人都是共犯啊!”
真以子激烈地顫抖,卻非寒冷之故。
這個人竟然毫不在意地選擇香奈作為玩具,只是為了讓大家攻擊,使用過后即棄之不顧的玩具。
“為什么……要選擇香奈呢……”
“沒有為什么,其實選誰都都無所謂。”
迫水老師漠然地回答。
人類到底可以殘酷到什么地步,真以子親身體會到了。
她桌上的杰作全班同學都看見了,但是誰都沒有對她伸出援手,沒有一個人制止這件事。
就像真以子對香奈的求救充耳不聞一樣。
隨便選了香奈作為犧牲品的迫水老師,還有對香奈惡作劇、把她逼上絕路的社員們,和真以子都是一樣的。
他們的罪孽一定同樣深重。
“哎呀,這里還真高呢!”
迫水老師緩緩走近欄桿旁,手指搭上生銹的鐵網,眺望下方的操場。從真以子所在的位置雖然看不到操場,但是她也清楚聽見正在上體育課的學生們追著球的愉快呼喊。
“嘿,關川同學,被欺負的人自殺之后,欺負人的孩子也會開始反省,你不覺得兩邊的問題都解決了嗎?如此一來,欺負人的孩子和被欺負的孩子「都不在了」,這樣不是很好嗎?不過,我想你一定「跳不下去」吧?因為你也沒有古溝同學那種解決問題的勇氣。”
“各種意義上都是詭辯呢……鉆了不少空子啊……就算出發點的論據沒有錯,但是方法卻是大錯特錯……”
在兩個人都看不到的死角,比房頂還要高的那個作為入口和放著水塔的平臺上,一個雪白長發的少女坐在那里。
在她的旁邊,還坐著四個人。
這個人數對于這個小小的平臺來說實在是顯眼過頭,但是在下方的兩人卻沒有發現。
一個水藍色長發的,穿著黑色哥特式連衣裙,綁著美麗符文發帶的,恬靜睡著的少女。
一個金發,頭發盤成像是獅子一樣,身穿寶藍色長裙,看上去充滿英氣的凜然少女。
一個黑色短發,穿著緊身短打背心,牛仔運動褲和無腳步聲布鞋,帶著溫柔笑容的少女。
在短發少女的膝蓋上,則躺著睡著的那個藍發少女,還有真以子一直在找卻沒有找到的女孩——蘇夜。
和藍發的少女一樣,蘇夜也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
黑發少女溫柔地摸著女孩的頭,并伸手將被風吹亂而拂到蘇夜臉上的,女孩的發絲撥到她的耳后。
“——這樣一來,就一下子從‘外’跳到‘內’了呢。”
白發的少女冷笑著看著迫水老師喃喃說道,同時彈了彈一直在手中把玩著的一枚看上去很古老的銅錢。
真以子沒有回應。
她只是強烈意識到書包之中的堅硬觸感。
里面放的并非手機,而是那個稻草人。
──如果你真的想要消除怨恨,就解開那條紅條。解開這條線,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約,你怨恨的對象立刻會被流放到地獄。但是……
真以子必須為此付出代價,等她死后靈魂也會隨入地獄,還要飽受痛苦與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起那個少女在黑暗中低語時,那雙鮮紅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地獄,也一定會有天堂吧?
真是這樣的話,真以子就算死去,也永無機會跟香奈重逢了。
即使如此……
這是最后讓迫水老師受到相對應懲罰的方法了。
就算找到了香奈的手機里的信息,也只能證明香奈被人欺負過了而已,迫水老師要撇清關系非常的簡單。
就算她站出來作證,也只能證明迫水老師是曾經對香奈被其他人排擠這件事視而不見而已,并不能構成在法律上多么大的罪證。
法律只能“合理”,卻無法做到“合情”。
所以,只有……
看到真以子咬著嘴唇把手伸往書包,迫水老師訝異地皺起眉頭,喀答喀答地踩著高跟鞋向真以子走來。
“你在拿什么,讓老師看看。”
真以子搖著頭慢慢退后。
她因為想要逃離老師而被龜裂的水泥地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看到從書包里滾出來的黑色稻草人,就一把抓住,緊緊抱在懷里。
──但是……想要消除怨恨的話,你自己也……
她心中的悸動越來越強烈。
“那是什么東西?請交給老師。”
老師抓著真以子的手肘,想要用蠻力把她拉起來。
“你就是這樣硬把香奈的手機搶走的嗎?老師!”
“快點交給老師,關川同學。你想遭受更殘酷的處罰嗎?”
“呀咧呀咧,如果被她把稻草人拿走可是很麻煩呢……阿夜,要先斬后奏嗎?”
白發的少女笑著說道,那笑容之中是躍躍欲試。
“不行。”
躺在短發少女膝蓋上的蘇夜睜開眼睛,慢慢坐了起來。
“因為,已經……”
“放開我!”
看起來似乎綁得很緊的紅線,卻沒有讓真以子的手指感覺到半點阻礙,很簡單地解開落下。
突然之間卷起的風。
從虛空之中,能夠聽到一個蒼老而低沉厚重的聲音,能夠聽到一句不祥的話。
「怨·恨·已·聞……」(怨み、聞き屆けたり……)
“是誰?”
迫水老師四處張望。
“剛才那是什么聲音?”
雖然天空已被烏云遮蔽,但是冬天的太陽現在應該還在天頂才對。
不過,卷著漩渦急速涌出的烏云,卻在轉眼間布滿天空,連真以子她們所在的屋頂,都被深夜般的黑暗籠罩住了。
天氣產生如此劇烈的變化,操場傳來的學生嬉鬧聲和打球聲音仍然歡欣,絲毫沒有異常之處。
“……困惑于黑暗的可悲之影”(闇に惑いし哀れな影よ)
迫水老師聽見在背后響起的輕聲細語,驚叫著回過頭去。
后方浮現出一抹纖細的人影。
上次出現在真以子面前的少女,穿了一件各色雛菊圖樣的華美長袖和服,披著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跟蒼白透明的肌膚形成強烈對比。
迫水老師愣愣地看著那張緩緩抬起的白皙臉龐。
“你……你是……”
“蔑視他人、傷害他人……”(人を傷つけ貶めて)
少女一邊喃喃說著,逐漸仰起那張不表露半點情感的面孔,眼光筆直盯著迫水老師。
“沉溺于罪孽的孽魂……”(罪に溺れし業の魂)
用她那雙帶有紅色──帶有鮮艷血色的眼睛盯著。
害怕得不住后退的迫水老師,不由自主地發出哀號。
少女的視線緊緊地鎖住她,一邊似乎喃喃地說了些什么。
真以子只看到少女的嘴唇在動。
即使如此,她也可以明確讀出她說的話。
──要死一次看看嗎?(一遍、死んで見る?)
===雖然是分割線但是沒有跳轉哦===
明明沒有任何人碰到迫水老師,然而她的身體卻突然被拖向屋頂的邊緣,一只高跟鞋在拖曳途中摩擦著水泥地面因而脫落──被看不見的手拖到欄桿旁的老師,發出驚恐的悲鳴。
只要再過去一點,她就會翻過欄桿落到遙遠下方的操場了。
“什么?怎么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迫水老師瘋狂掙扎的身體,被漸漸提到欄桿之上。站在稍遠之處的愛,專注地看著她開始被吊離地面的景象。
“高度好像還不太夠哪!”
從空無一人的方向,傳來年輕男人的話語聲和竊笑。
“是啊,這里的確還不夠高呢!”
另一個帶著笑意的性感女聲回應著。
“如何?稍微認識到自己做了多么過分的事情,有所悔改了嗎?”
這次是一個聽起來頗為玩世不恭的女聲。
“——看樣子還是沒有真的悔改呢……”
明明迫水老師的嘴巴在動著,但是真以子卻聽不見她說的話,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了一聲這樣的嘆息。
覆蓋在四方屋頂的冰冷黑暗逐漸累積沉淀,慢慢吞噬了迫水老師以及她刺耳的慘叫聲。
像是被無形觸手捆綁、拼命偏過頭來想要從黑暗中逃脫的迫水老師,瞪大眼睛望著真以子的方向。
她萬分驚恐地用力張嘴尖叫。
但是,卻沒有聲音傳出來。
尖叫聲沒有傳到發抖著目睹這一幕的真以子耳中,也沒有傳到愉快地在操場奔馳的學生們其中。
沒有一個人聽見老師被黑暗吞噬時的慘叫。
吞下迫水老師的黑暗靜靜卷著漩渦,然后逐漸凝聚縮小。
──你的怨恨立刻會被流放到地獄……
真以子蹲下身體,捂住聽不見老師哀號的耳朵。
當她再次惶恐地睜開眼睛時,她的視線只捕捉到自己落在屋頂水泥地面的影子。
真以子抬起頭來。
屋頂上已經看不見其他人影,被獨自留下的真以子神情恍惚地仰望半空。
操場傳來的笑鬧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屋頂上已空無一人,身穿黑色長袖和服的愛不見了,只有聲音的隱形人也不見了。
而且,老師也不見了。
烏云慢慢散去,上方完全恢復成清冷如昔的冬季天空。
===三途川上===
目光所及之處布滿了濃暗的灰色,是一幅凄涼的光景。
淡淡的黑暗中,透出帶有各種色彩的晦暗光芒。
那些是畫上各種顏色的小小燈籠,燈籠發出微弱哀戚的光暈,漂流在深不見底的陰暗水面。
一艘小船伴隨著輕微的晃動緩緩前行,水面也只是靜靜映出四周的黑暗,不見其中興起半點波紋。
身穿黑色長袖和服、站在船尾默默撐船的少女。搖曳不止的袖上花紋,在黑暗中仍然柔美宜人。
在用撐著的那艘船前方,遠處的水面上,聳立著一座巨大城墻的黑影。
“此怨此恨,將流向地獄……”(この怨み、地獄へ流します)
輕柔得像是河上的風的話語。
一串鈴聲輕柔地響起。
地獄中的燭臺上,一根寫著“關川真以子”的白色蠟燭,悄悄點燃,緩緩燃燒。
落下的燭淚,像是在為怨恨送行……
===
真以子在早晨陽光之中換衣服時,發現胸口正中多了一個昨天之前不曾出現的小小黑印。
她輕輕地撫摸著那個印記。
這是訂立契約的證據。
是提醒她,把別人流放到地獄的罪過、永遠無法消除的印記。
她昨天已經把學校里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媽媽了,只有這件事情沒有說出口。
真以子沉默地換好制服,拿起桌上的新手機。
昨天發生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早退回家,跟媽媽談了很久很久。包括香奈的事情、香奈傳來的簡訊、還有老師的事情,然后媽媽就帶著她去鄰鎮的手機商店。
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媽媽首肯的蹺課吧!
她和媽媽一起選了一支跟以前不同的新型手機。
她也重新一個一個輸入用筆寫下的朋友電話號碼和信箱地址,光是這些工作就花去了她半天時間。就連明知永遠無機會再打的香奈號碼,她也一并輸入通訊錄。
打開簡訊頁面,里面還是空蕩蕩的。
雖然她也把壞掉的手機一起帶去,但是跟店里的人談過之后,對方卻一臉抱歉地說,修復資料的可能性相當低,只能賭賭看,說不定可以重新找回資料,但是也不能抱持太高的期待。
其實都不重要了。
就算香奈的簡訊就此消失也無所謂。
簡訊里寫了些什么、到底發生過什么事、香奈想要傾訴的是什么,這次真以子要勇敢地親口說出來。
“快下來吃早餐啊!”媽媽在樓下呼喚著。“上學快要遲到啰。你再拖拖拉拉的話,我就要把你昨天無故請假的事情告訴學校唷!”
“好啦!”
之后,就把手機放進書包里。
她突然回憶起那個粗糙稻草人的觸感,不禁在書包底部摸索了一下。理所當然地,書包里除了課本和筆記本之外什么都沒有。
──接下來就看你的決定了。
這句話又在真以子的耳邊響起。
“非得親自下定決心不可……如果我一開始可以這么做就好了。”
但是……人們經常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手機突然傳出收到簡訊的通知鈴聲,真以子嚇得跳起來。
她看著手機外殼螢幕一亮一滅的顯示燈光。
會是誰呢?
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心跳也開始變得激烈。
「──小雞,我還是覺得……」
「──小雞,我的樂譜……」
「──我不行了。小雞,我沒辦法再唱歌了。」
香奈簡訊的幻影歷歷在目,真以子幾乎無法呼吸。她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
原來是隔壁班的萌。
「速報!」
這個標題跟她在香奈死亡當天傳來的簡訊相同,真以子以不熟練的手法操作著新手機,好不容易開啟了簡訊。
「一到學校就發現大騷動,真以子般上的破水老師失蹤了!」
真以子看看時鐘,現在已經是勤勞學生陸續到校的時間了。
「車子還流在學校停車場,人卻不見了!聽說警察昨晚調查車子,發現有好擠張應該早就送去相奈家的問卷。好像只有寫了社團里欺負事件的問卷被藏起來的樣子,而且,最大的疑點就是相奈的手積找到了!」
或許是因為萌太過心急,有大量的錯別字躍然于簡訊之中。
「老師她果然……」
又有新的簡訊傳來了。
「PS!」
萌的第二封簡訊非常短。
『真以子,已經沒事了,快來學校吧!』
她的眼眶突然一熱。
在眼淚滴下之前,真以子迅速地打完回信。
「我要去了,謝謝你。」
她當然要去學校。
她有好多話想講。
就算找到香奈的手機,里面的資料可能也已經被消除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算找到老師扣下的問卷,可能還是抹除不了真以子背負的欺負污名。
儲存在真以子原先那支手機里的香奈簡訊,現在或許已經消失了。
但是,她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說出來,誠實地把事情的真相都說出來。
開了門正要下樓時,真以子回頭一看,發現窗外飄舞著白色的細碎物體。
開始下雪了。
像是要凈化一切污穢似的,潔白的雪花從陰暗的天空無聲降下。
“呀咧呀咧,真是的,為什么小愛這么輕松,我們卻要做這些幫人善后的麻煩事啊……”
坐在對面天臺上看著這邊的白發少女嘆了口氣。
【請認真對待,這是你現在——】
從她手中捏著的銅錢中,傳來了一個女孩一本正經的聲音。
“是是是,我知道了……”
腰插木刀的白發少女打斷了銅錢中的聲音,在天臺上一躍而下。
“這種當無名好人的工作……還真是不適合我啊……啊,下次和那些家伙商量一下吧……不對,要商量只需要和那家伙商量嗎……”
少女輕聲的抱怨,隨著她的身影消散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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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語:好的,從這里開始大概會跟TV走,畢竟一直復制也不好(對手指)……另外,已經有人亂入了喲猜得出來是誰嗎?挺好猜的來著……話說補了二籠才知道原來也不算是原設修改啊……嗚……這幾天低血糖好難過……周末兩整天都坐在電腦桌前面才憋出半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