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土坯草頂的矮房前面，四五個赤著腳丫、光著屁股的小屁孩，正在追逐打鬧。
這些孩子最大一個也就剛該發蒙的年紀，最小的那個，連走路都還不安穩，雖然衣不蔽體，甚至有些骨瘦嶙峋，但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看到一大隊人經過，四個孩子先是有些害怕的想跑回屋子，卻忽然像是發現了什么，便嘴中喊著“爹爹，爹爹”，磕磕絆絆的跑了過來。
侯四摸著后腦勺，任由孩子們拉扯著自己的衣衫，不好意思的道：“柳少爺見笑了，這幾個伢兒好久沒見著我了。”
柳風笑了笑，道：“四個孩子都很可愛，你和嫂子倒是對有福的！”
說到這個，侯四似乎連嗓門都高上了幾分，頗為自傲的道：“四個男娃子，皮得很！”
這個時代重男輕女是最正常不過了，侯四的婆娘肚皮爭氣，一連給他生了四個帶把兒的，這讓侯四在村子里腰桿挺得筆直。
對于這種看法，柳風笑了笑倒是無意去糾正，后世華夏的三千萬光棍是這種腐朽思想的受害者，但在這個半亂不亂的時代，擁有更多男丁，自然是對未來的保證。
這個時候，從屋子里跑出了一個矮小的婦人，臉龐黝黑，骨節粗大，一看就是干慣活的。
這婦人唯唯諾諾，倒是不似侯四那般能說會道，只是將孩子拉在身邊，默默的望著一行人向前遠去。
忽然侯四從隊伍里跑了出來，從懷中摸出一把奶糖放在婦人手中，指著孩子，又指了指隊伍里的某處，低聲說了些什么。
婦人滿是感激的朝著柳風的方向，彎腰拜了拜，動作很粗笨，遠沒有錢塘府里的小姐姐們，行萬福禮好看，但是她的笑容很真誠。
侯四又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只簪子，是木頭做的，上面雕刻著簡單的紋飾，在縣城里最簡陋的商行中，這樣的簪子也是放在角落里的。
但是婦人似乎很歡喜，黝黑的臉上有些微微泛紅，輕輕瞟了侯四一眼。
后者嬉皮笑臉的拿過簪子，給婦人插在頭發上，又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什么，婦人便白了他一眼，一臉羞嗔的拉著孩子們快步跑進屋里去了。
……
侯四跑回隊伍時，那幾個村子里的后生都紛紛打趣哄笑起來，大家都知道侯四和婆娘感情是頂好的，在外面跑貨的時候，能早回來，他絕不會拖延一分一秒。
侯四瞪了幾個后生一眼，罵罵咧咧的道：“你們這些小崽子懂個棒槌，多和你侯大哥學學，將來才能也生四個兒子！”
……
就在眾人有說有笑的時候，前面忽然跑過來一個面色蒼白的黃毛丫頭，看到二叔公便眼神一亮，急切的道：“爺爺不好啦！馬少爺又帶人來收租子啦！”
……
沿著小河又走了一會兒，一些簡陋的屋舍便開始出現在小河兩岸。
在這些屋舍的周圍，谷間少量的平地都已經被開墾出來，見縫插針的種植上了作物，不過如今只剩下秸稈，算了算月份，想來應該是剛剛收割過。
柳風愣了愣道：“錢塘棋院已經停辦，如今原址已經改成我們永安醫學堂了。”
二叔公皺了皺眉頭，難怪這半年來，不曾有棋院的人來村中采買物件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那些臭棋簍子本來就奸詐得很，沒少做坑騙山民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實在走投無路，二叔公根本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一路上走著，二叔公和柳風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閑話，柳風總覺著他有些欲言又止。
行了約莫五六分鐘，原本陡峭的地勢便變得平緩起來。
一條湍急的小河從兩側的群山中流淌下來，河水凌冽，清澈見底，只是單純的靠近，便覺得涼爽起來。
“啊呀，二叔公，您老怎么來了啊！”侯四見到來人有些驚訝的叫道。
“野猴子，你沒犯渾，怠慢了貴客吧！”那個被侯四稱為二叔公的瘸腿老漢笑罵了一句，又抱歉的道：“我們這是鄉野地方，一年見不著幾個陌生人，黑毛這畜牲不是有意驚擾的。”
這時候，柳風才發現這二叔公不但腿瘸了，眼睛也暗淡渾濁，心道難怪隨著帶著一條大狗，估計做導盲用的。
渾濁的眼睛撇向了一旁的汪老太醫，在他看來，這老者倒是有幾分醫家高人的風范，其余的年輕人沒有一個像是岐黃子弟。
這勞什子醫學堂，只怕也是名不副實啊……
這便是比侯四多吃幾十年米的優勢了，侯四雖然也算是有些見識的人，但還是先入為主的覺得柳風他們是書生。找書苑www．ｚｈaoshuyuan.com
但是二叔公人老成精，雖然雙眼模糊，視物困難，離得近了還是沒能看清柳風的樣貌，只知道他是白面的公子，卻從談吐中判斷出柳風不大像是秀才之流。
出了林子，便看到幾個村民都恭敬的站著，為首的是一個瘸腿的老漢，拄著一根一人高的拐杖，在他腳邊有一條大黑狗，正盯著拖鞋的位置，呲牙咧嘴的發出吠叫。
瘸腿老漢嘴里罵了句什么，一拐杖打在大黑狗的腿上，后者吃痛叫喚了兩聲，便畏懼的縮起尾巴，蹲在一邊。
柳風驚訝于山民的淳樸，說起來永安醫學堂和陽平村可是貨真價實的鄰居，兩邊腳程也就兩個時辰的光景，自己初來乍到，來拜訪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二叔公未免也太熱情了。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沿著小路走下山去，二叔公由大黑狗拉著，走得也還算利索。
“柳公子，敢問你們可是錢塘棋院的學生？”二叔公瞇著眼睛問道。
寒暄一番后，柳風才知道二叔公便是這山間小村的村長，是見過侯四穿開襠褲的長輩。
中午時，幾個隨捕快巡山的民壯回了村子，將路上的事情說給村長知曉，這老頭便帶著幾個后生，跑出老遠專程來迎接柳風一行。
在蒼翠還沒散盡的時候，一直搖頭晃腦跟在柳風腳邊的拖鞋，忽然弓起身子，嘴里發出嗚嗚的嘶叫聲。
接著從另一邊，也響起了一陣犬吠。
大抵是發現對面的狗非常有實力，拖鞋立刻縮回了柳風的腳后，只敢發出一陣喏喏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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